“同志们！”唐启的声音洪亮而沉稳，在空旷的仓库里回荡，清晰地传到每一个角落，压过了窗缝里风的呜咽，“今天，我们在这里，不是开什么庆功会！”
他的目光锐利如刀，“我们脚下踩着的，是四万万同胞用血泪浸泡过的土地！就在昨天，我们的战士还在冰天雪地里啃着冻硬的窝头，用胸膛去堵敌人的枪眼！我们的孩子，可能还在为半块黑面馍馍争抢！”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沉痛的力量：“我们穷！穷得叮当响！没有风洞实验室？我们用铁道枕木搭支架，用大风天来模拟气流！没有精密机床？我们靠老师傅的手搓，靠千分尺和放大镜，一点一点地磨！没有计算机？我们用人脑，用算盘，用成捆成捆的草稿纸，算到指头出血，算到眼睛发花！有人觉得这是胡闹，是痴人说梦！他们说，连饭都吃不饱，搞什么火箭？放什么卫星？”
唐启猛地一挥手，斩钉截铁：“放屁！”这粗犷的西南方言，像一声惊雷炸响在会场。台下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他指着仓库顶棚那透风的破洞，仿佛要直指苍穹：“我们搞这个，不是为了好看！不是为了当神仙！是为了让敌人的飞机，再也不敢在我们的头顶耀武扬威！是为了让四万万同胞的脊梁骨，挺得比泰山还要直！是为了告诉全世界，这个民族，打不垮！压不倒！她站起来了，还要走得更远！”
他的声音如同洪钟大吕，带着金戈铁马的铮鸣：“今天，我宣布，‘长征’系列运载火箭工程，正式启动！”掌声如同压抑已久的火山，骤然爆发，瞬间淹没了窗外呼啸的寒风。
那掌声热烈、持久，在简陋的仓库里轰鸣回荡，震得屋顶的灰尘簌簌落下。年轻的研究员们激动得浑身颤抖，许多人脸上挂着泪，手掌拍得通红，仿佛要把积压了百年的屈辱和对未来的全部渴望，都倾注在这雷鸣般的掌声里。
掌声稍歇，唐启的目光投向台下前排的钱学森和冯·坦丁。他的声音变得清晰而有力，每一个字都敲在人心上：“冯·坦丁同志，钱学森同志，请上台！”
在全场肃穆而炽热的注视下，钱学森和冯·坦丁深吸一口气，挺直胸膛，迈步走上主席台。他们的步伐都有些沉重，仿佛肩负着千钧重担，却又异常坚定。
唐启从警卫员手中郑重地接过一块长方形的木质标牌。标牌显然是新赶制的，木质略显粗糙，边角尚未打磨光滑，但上面的字迹却遒劲有力，饱蘸浓墨，仿佛带着千钧的力量：
“长征一号”。
他将这块沉甸甸的木牌，双手递到钱学森和冯·坦丁面前。灰蓝色的眼睛紧紧盯着那块木牌，瞳孔深处似乎有风暴在凝聚，喉结剧烈地上下滚动了一下，才伸出微微颤抖的手，与钱学森的手一起，共同握住了“长征一号”那粗糙而坚实的边缘。
他的吼声在仓库里激起回响，像一道撕裂阴云的闪电。钱学森的手也猛地收紧，他紧抿着嘴唇，镜片后的双眼瞬间蒙上了一层水光，却倔强地没有落下。
唐启看着他们紧握标牌的手，看着那上面承载的沉重与希望，声音低沉而清晰地穿透了冯·坦德语的回音：“这里，没有德国人，没有华夏人。”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台下每一张激动、流泪、充满力量的脸庞，“只有为人类探索太空而努力的科学家！你们的舞台——”他猛地抬起手臂，食指如剑，笔直地刺向仓库顶棚那巨大的破洞，指向那被寒风撕扯、却依然存在的天空，“是三百公里之上的苍穹！”
“轰！”掌声、跺脚声、年轻研究员们再也压抑不住的呐喊声，如同积蓄了千年的熔岩，轰然爆发！那声音汇聚成一股磅礴的洪流，冲破了破旧的屋顶，直上云霄！无数双沾着泥的胶鞋、磨破的布鞋，在地板上踏出沉闷而有力的雷鸣，简陋的会场仿佛都在随之震颤。
灰尘从梁上簌簌落下，在从破洞透进来的、稀薄而清冷的晨光中飞舞，如同无数细碎的金屑，为这简陋的殿堂镀上了一层神圣的光晕。那巨大的、歪斜的火箭模型草图，在人们狂热的注视下，仿佛也正积蓄着挣脱地心的伟力。
大会结束，人群散去，留下满地的脚印和呛人的烟尘气息在空旷的仓库里慢慢沉淀。
唐启没有立刻离开。他独自站在主席台上，那块写着“长征一号”的木牌被暂时安置在台边，在窗外透进来的、愈发黯淡的天光里，像一个沉默的图腾。
手指轻轻拂过木牌上粗糙的木纹和尚未干透的浓墨字迹，指尖传来木头特有的温凉与墨汁粘滞的触感。警卫员小赵垂手侍立在几步之外，腰间的驳壳枪随着他轻微的呼吸起伏着。
“三百公里”唐启低声自语，声音在空旷的仓库里显得有些飘忽，“小赵，你说，三百公里外的天，是个啥子样子？”
小赵愣了一下，显然没料到首长会问他这个。他挠了挠头，冻得发红的脸上露出茫然又认真的神情：“报报告首长！俺俺在老家放羊的时候，爬到最高的老鹰崖上，就觉得天离得可近了！三百公里那得比老鹰崖高高好多好多倍吧？怕是能摸着神仙住的云彩了？”他努力想象着，眼睛瞪得圆圆的，带着乡下孩子特有的朴拙和向往。
唐启没有笑，只是目光悠远地望着仓库顶棚那个巨大的破洞。暮色正从那破洞里沉甸甸地压下来，如同浓稠的墨汁。
几点寒星挣扎着，在铅灰色的天幕上露出微不可见的光芒。就在这寂静的暮色里，一个遥远却异常清晰的画面，毫无征兆地、无比蛮横地撞进他的脑海——不是关于未来的卫星或月球基地，而是一段被深埋的、带着硝烟和血腥味的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