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型超大型特殊爆弹”明仁像个复读机一样,机械地念着。他脑海中一片混沌,只有几个支离破碎的画面在疯狂冲撞:广岛工厂巨大的锻压机还在“咚咚”作响,山田那张暴戾的脸,三菱重工林立的烟囱然后,是那无法想象的、足以抹去一座城市的“巨大闪光”和“蘑菇云”。
那是什么样的武器?这真的是来自支那?那个他从未真正放在眼里、只配在皇军铁蹄下呻吟的支那?一股冰冷的、带着铁锈味的寒意,如同无数细小的冰针,瞬间从他的尾椎骨窜上,狠狠攫住了他的心脏。
“长崎长崎那边呢?”明仁的声音飘忽得像一缕游丝,带着他自己都未察觉的绝望。他忽然感到一阵强烈的眩晕,眼前金星乱冒,木户幸一那张绝望的脸在视野里扭曲变形。
“陛下!”木户幸一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那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长崎长崎的通讯也在同一时间中断了”他艰难地吐出每一个字,仿佛耗尽了一生的力气。
“同时中断”明仁猛地闭上眼。两座城市,帝国的军工命脉,在几乎同一时刻被彻底抹去?连求救的信号都发不出来?这已经不是战争了这是这是
“陛下!不能投降!”杉山元猛地拔出半截军刀,刀身在昏暗中反射出凄厉的寒光,映着他那张因歇斯底里而扭曲的脸,“这是国贼的论调!是懦夫!是背叛!我们还有京都!还有神风特攻队!还有还有一亿国民!我们还能还能”
“够了!”一声嘶哑至极的断喝,并非来自天皇。明仁猛地睁开眼,看到永野修身大将,这位向来与他政见不合的海军巨擘,此刻脸上混杂着巨大的恐惧和一种近乎崩溃的清醒。
永野死死盯着杉山元,眼中是毫不掩饰的绝望和鄙夷:“杉山!醒醒吧!一亿国民?用什么去挡?用血肉吗?广岛长崎瞬间就没了!你告诉我,又能撑多久?!那是那是地狱之火!是天罚!是是”他再也说不下去,身体剧烈地摇晃了一下,扶住椅背才勉强站稳。
作战室里死一般的寂静。收音机里那冰冷宣告的每一次重复,都像重锤敲打着每个人的灵魂。空气沉重得如同灌满了水银,每一次呼吸都带来窒息般的痛苦。
绝望如同墨汁滴入清水,无声而迅速地弥漫、渗透,将每个人的心都染成漆黑。
明仁缓缓地、无比艰难地从宽大的木椅上支撑起身体。那身象征神性与皇权的军装,此刻只让他感到无尽的沉重和冰凉。
他一步一步,拖着灌了铅的双腿,挪到会议桌旁,颤抖得如同风中枯叶的手,伸向了那台发出“滋滋”噪音、如同地狱传声筒般的收音机。指尖触碰到冰冷金属外壳的瞬间,他如同被电击般猛地一颤。
“结束了”一声极其轻微、如同叹息般的自语,从明仁灰败干裂的唇间逸出。那声音轻飘飘的,仿佛没有一点重量,却带着足以压垮整个帝国的疲惫和彻底的崩溃。
他抬起头,目光空洞地扫过木户幸一那张死灰的脸,扫过杉山元手中那半截还在微微抖动的凄厉刀光,扫过永野修身眼中那深不见底的绝望,最后落向头顶那片由冰冷岩石构成的、象征着绝对安全的厚重穹顶。
“一切都结束了”他重复着,声音里最后一丝力气也被抽空。他瘫软下去,不是坐回椅子,而是像一袋被抽去了所有骨头的、沉重而毫无生气的皮囊,重重地、毫无尊严地滑落在地。
冰冷的、带着湿气和尘埃的水泥地面,立刻贪婪地吸收了他身体的温度。那身笔挺的军装,此刻沾满了尘土,皱巴巴地裹着他蜷缩的身体。
侍从武官惊呼着扑上前,木户幸一也踉跄着想要搀扶。但明仁只是微微摆了摆手,动作微弱得如同将死的蝴蝶扇动翅膀。他将脸深深埋进冰冷的、带着尘土腥味的地面,肩膀难以抑制地、剧烈地抖动起来。不是哭泣,是身体在巨大的、无法承受的恐惧和灭顶之灾的冲击下,本能地、无法自控的剧烈痉挛。冰冷的泪水混合着尘土,无声地濡湿了地面。
地下室里,只有收音机里那毫无感情的冰冷宣告,还在不知疲倦地循环播放,与天皇压抑的、如同濒死野兽般的抽噎,构成了一曲帝国末日的绝望交响。
那“滋滋”的电流杂音,此刻听来,恍如无数在广岛、长崎的核火中瞬间化为飞灰的亡魂,在无间地狱里发出的、永恒不息的凄厉哀嚎。
北平,中央作战指挥中心。
巨大的防弹玻璃窗外,暮色四合,将远方的山峦勾勒成起伏的黑色剪影。深秋的寒风依旧在光秃秃的树枝间呜咽穿行。指挥中心内,却是一片截然不同的、压抑着的沸腾。胜利的消息如同投入滚油中的水滴,瞬间在参谋、通讯官、技术军官等所有人心中炸开。
他们脸上洋溢着狂喜和难以置信的激动,相互低声而急促地交谈着,拳头紧握,眼神晶亮。然而,这份狂喜又被一种巨大的、如同梦幻般的敬畏所笼罩,没有人敢真正放声喧哗。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奇异的、混合着释然、兴奋和深深战栗的复杂情绪。
只有指挥室的核心区域,围绕着那面巨大作战地图的地方,依旧保持着一种异样的、近乎凝固的肃穆。
唐启独自一人,背对着满室的激动与喧嚣,如同礁石般矗立在巨大的窗前。他高大的身影在窗外渐浓的夜色中,投下一道长长的、沉重的剪影。窗外,几盏巨大的探照灯不知何时已经悄然亮起,粗大的光柱刺破黑暗,像几柄巨大的光之利剑,笔直地指向东南方向那片刚刚被核火彻底洗礼过的土地——那是胜利的宣告,也是无言的警告。
赵文轩快步穿过人群,走到唐启身后几步远的地方停下。他手中拿着一份刚刚译出的、措辞混乱、语无伦次的东京密电抄本。他深吸一口气,努力让声音保持平稳,但一丝难以抑制的、带着西南口音的微颤,依旧泄露了内心的巨大波澜:“首脑东京密电天皇明仁已已决定发布《终战诏书》接受无条件投降”
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指挥室内的嗡嗡低语。瞬间,所有的交谈声戛然而止。无数道目光,带着狂喜、崇敬和一种近乎顶礼膜拜的复杂情绪,齐刷刷地聚焦在那个背对着他们的、如山岳般沉稳的背影上。
唐启没有动。没有转身。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回应。他只是依旧沉默地伫立着,目光仿佛穿透了厚重的玻璃,穿透了千山万水,死死地钉在东南方那片被彻底改变的土地上。那片土地,此刻在遥远的彼方,正被核尘埃的阴云和未熄的地狱之火所笼罩。
时间仿佛被拉长了。一秒。两秒。指挥室里静得可怕,只有通风系统低沉单调的嗡鸣。唐启雕像般的沉默,像一块巨大的磁石,将所有的目光和呼吸都牢牢吸住。
终于,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过身。那张一贯刚硬如铁、指挥千军万马亦不曾动摇分毫的脸上,此刻却清晰地挂着两行泪水。
泪水无声地滑过他风霜刻蚀的脸颊,在指挥室冷白的光线下,反射出晶莹而冰冷的光泽。这无声的泪水,比任何嚎啕大哭都更具力量,瞬间击穿了所有人的心防。
赵文轩心头巨震,鼻尖猛地一酸。他跟随首脑多年,经历过统一战争最黑暗、最血腥的岁月,也见证过无数辉煌的胜利时刻。他从未见过首脑如此脆弱?不,那泪水中蕴含的,绝非脆弱。是悲怆?是释然?是穿越时空的沉重?赵文轩无法分辨,只觉得那泪光中蕴含的重量,几乎让他窒息。
唐启的目光缓缓扫过指挥室里每一张激动、崇敬、又带着深深困惑的面孔。他的眼神深邃得如同寒潭古井,那里面翻涌着穿越者才能理解的、跨越时空的沧桑巨痛——是金陵城三十万冤魂的哀鸣,是无数个血与火的夜晚在实验室里熬红的双眼,是重铸山河时背负的千钧重担最终,都凝聚成此刻这无声的泪。
“龟儿子些”唐启的声音终于响起,低沉得如同大地深处传来的闷雷,带着浓重的、几乎化不开的西南乡音,每一个字都像从胸腔里艰难地挤压出来,饱含着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现在终于晓得痛喽?”他的目光再次投向窗外,投向那几柄劈开沉沉夜幕的巨大光柱,仿佛要将这无言的质问,钉入历史的苍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