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谢听渊稍一用力，折断了手里转动的毛笔，墨水滴在掌心，他恍若未见，反倒眉梢轻挑，露出个别有深意的笑来，“罗先生，详细讲讲，本王洗耳恭听。”
罗英见惯了谢听渊这喜怒无常的乖张模样，倒也没意外。
“陇原旱灾，陛下定会派遣一人携朝廷赈灾款前往安抚百姓，山高水远，王爷只需暗中示意，岂不是尽在王爷掌握。”
“就这？”谢听渊不客气的翻了个白眼，将手里断裂的笔杆砸在罗英脸上，嗤笑道，“要是被皇兄知道本王坏了国事，你以为就凭当年几句仗义执言，真能保本王一辈子？”
被砸脸的罗英面不改色，反而淡定的用衣袖擦了擦脸上墨汁。
“当年王爷为陛下执言，却被先帝幽禁六年，那六年里王爷食不果腹、形如废人，可陛下呢？彼时他虽被贬斥，可仍为燕王，受先帝器重，何曾想起王爷您啊！”
“罗英，你好大的胆子。”
谢听渊猛地站起，双手放在桌下朝上用力，霎时间整张桌子轰然倒地，砚台随之滚落在脚边。
他强忍住将砚台捡起来的冲动。
这方澄泥砚雕了他喜爱的日月同辉龙凤样式，要是真摔坏了，他就只能再去宫里朝皇兄哭一哭要个其他款的了，毕竟这可都是为了扳倒梁王。
罗英见此，心里反而放下块石头。
秦王越是气急败坏，那他的话就越有可能落进秦王心底，正所谓听者有意。
“王爷您虽贵为秦王，享有江南的建邺徽州两地，被太后以母子情深名义留在京城，上一位被扣在京城不得前往封地的还是梁王啊。”
“先帝在世时，如何对待梁王，将来就会如何对待王爷。”
“旁人不敢讲的，可我罗英敢说，还请王爷为自己，早做打算！”
果然，如罗英所料，谢听渊的脸色由红转青，渐渐冷冽下来。
许久才沉声问出：“罗先生，有何良计？”
“老定国公曾兼任国子监祭酒，半数文官都曾聆听他的教导，王爷得到定国公小姐，照理来说，天然就与定国公府比之陛下，更亲近一分。”
“可定国公府仍一心拥护陛下，未曾考虑过王爷您，既然不能为王爷所用，依臣拙见，倒不如杀鸡儆猴，也叫众人看看，不站在王爷这边的下场。”
谢听渊心下呵呵，脸上还要装出一副沉思心动的模样。
真把他当傻子忽悠呢。
让他拔除定国公府，如果景和帝袒护，必遭百官唾弃抵制，恐怕连百姓都会被臭鸡蛋砸；如果景和帝狠心，正好逼谢听渊与梁王结盟，共同颠覆景和帝的统治。
拿他当枪使。
“罗先生，你逾矩了。”
听到这话，罗英俯首作揖，在衣袖间隐去藏匿其中的冷笑。
“秦王心有沟壑，臣先告退。”罗英说完起身，顶着那张被墨水弄脏的脸，走出书房。
谢听渊就静静的坐在那里，直到一个身穿黑衣，脸戴黑色皮质面具的人跪在面前。
“主子，龙卫传信。”
“讲。”
“鱼已按照计划上钩。”
谢听渊抬手轻轻捂住脸颊右眼，仰头靠在木椅靠背上，透过指缝看向房梁，轻轻笑出声来：“回复皇兄，本王这儿也准备好了。”
万事俱备，就等着梁王这条大鱼带着找死的人，一同共赴黄泉。
演完这场戏，谢听渊心里放松不少，等解决掉梁王这个不安分的，很快就能和慕婉盈一同过轻松日子，他步履轻快的往后院去找慕婉盈。
压根不知道，在他书房忙碌的时候，慕婉盈被寿春县主请去赏花了。
慕婉盈与寿春县主没什么交际，可送来拜帖的丫鬟态度高傲且目中无人，一副不去誓不罢休的样子，慕婉盈莫名生出些怪异之感，更觉是场鸿门宴。
她不记得，有什么地方的罪过这位寿春县主。
慕婉盈摩挲着拜帖，正想拒绝，却发觉手里的纸张有些异样，她借口说要换身衣服，让桃烟将人引到偏院，自己则用指尖捻了一点杯子里的茶水，轻轻揉开。
里面是一张奇怪的图画。
她和寿春县主并没有什么交集，为何会给她递这样的东西？
还是真正的目标，是想通过她，给什么人。
如果是想给父亲，大可以将帖子送到嫡妹手里，可偏偏送给她，那就是……谢听渊。
慕婉盈想到这，不再迟疑，换了身藕荷色的流光彩襦裙，来到县主府，才发现所谓的赏花宴，其实只邀请了她一人，上首的寿春县主静静坐在那里，细细打量他。
那目光带着明显复杂，却没多少敌意。
“不知寿春县主此番邀请，所为何事？”
“本宫就是想看看，能成为秦王妃的人，有什么特别之处罢了。”寿春县主垂眸，吹动着水中杯盏里沉浮的茶叶，红唇轻抿咽下一口清茶，“原来也不过如此。”
话中的讽刺语调和寿春县主脸上的平静，仿若在此刻割裂成为两个人。
可慕婉盈不是任人揉捏的软柿子，这样明晃晃带着恶意的话，叫她也冷下脸来。
“寿春县主这话好生无礼，按照礼数，秦王比你年长，你该尊称本王妃一句嫂嫂；按照家世，你不过永昌侯之女，我乃老定国公之孙，也该称我为慕大小姐。”
“伶牙俐齿。”
寿春县主脸色难看的将手中茶杯狠狠摔在慕婉盈脚边，噔噔几步走到慕婉盈的面前，高高扬起右手就朝着慕婉盈的脸上打来。
慕婉盈还坐在椅子上，没料到寿春县主能这么疯，来不及避开，只能抬手用肘部护住脸，可让她奇怪的是，没有半点疼痛都没有传来。
反倒寿春县主借她抬手的空档，用一只手在她脸颊摸了一把，活像个占便宜的登徒子。
紧接着就听到寿春县主两手一拍，盛气凌人地朝她哼了声，“这一巴掌，就算是给你的教训。”
慕婉盈此时此刻是真懵了。
等谢听渊来到后院，就被告知慕婉盈被寿春县主强硬请走了，匆匆骑马赶往县主府，顾不上门房和几个丫鬟的阻拦，直直就闯入赏花厅。
“阿婉。”
就见屋子里只有两个人，慕婉盈坐在凳子上，脸颊挂着五道手指印，寿春县主则飞扬跋扈的站在面前。
看到谢听渊进来，不约而同将目光转去。
寿春县主收敛表情，佯装天真活泼的朝着谢听渊跑来，撒娇道：“渊哥哥，你来了。”
谢听渊略微抬手，用手掌将寿春县主的脑袋连带整个人都推到一边，眼神冷冽隐带寒星，脸上不见一丝笑容，大步流星朝着慕婉盈走去。
他伸手捧着慕婉盈的脸颊，动作温柔的摩挲着那五道红痕，正准备惩戒这个，记忆里曾在关押望风台六年里，为他送过东西的寿春县主，却发现自己的指尖，不知什么时候被染成了桃红色。
嗯？这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