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城,红旗旅社。
这是外贸局指定的接待点,专门给来参加选拔的各路厂家安排的住处。
虽然比不上招待所气派,但在顾南川眼里,这水泥地、白灰墙,比周家村的牛棚强了百倍。
顾南川和沈知意刚把那个巨大的木箱搬进房间,还没来得及喝口水,楼道里就传来一阵嘈杂的脚步声和高谈阔论。
“王厂长,这次咱们东风厂那是势在必得啊!听说那个什么周家村的,就是个草台班子?”
“哼,几个农民,能做出什么好东西?估计也就是编个蝈蝈笼子、草鞋之类的地摊货。跟咱们比?那是侮辱咱们的手艺!”
这声音透着股浓浓的优越感,刺耳得很。
顾南川眉头微挑,走到门口。
只见斜对面的房门大开,几个穿着深蓝色工装、胸口别着“东风工艺”徽章的男人正往里搬东西。
领头的是个五十多岁的胖子,地中海发型,挺着个啤酒肚,手里夹着个公文包,正对着身后的人指指点点。
那应该就是东风厂的王厂长。
而在他身后,两个工人正小心翼翼地抬着一个盖着红绸的物件。
看那形状,应该是个大型屏风之类的东西。
“哟,这就碰上了?”顾南川倚在门框上,也不躲,反而大大方方地打量着对方。
王厂长似乎感觉到了视线,转过头来。
看到顾南川那一身洗得发白的旧工装,还有旁边站着的、虽然气质出众但衣着朴素的沈知意,王厂长眼里的轻蔑毫不掩饰。
“你们是哪个单位的?这层楼都被我们东风厂包了,闲杂人等去楼下大通铺挤挤。”王厂长挥了挥手,像是在赶苍蝇。
顾南川笑了。
他没动,只是指了指自己门口挂着的小木牌,上面用粉笔写着“红旗公社代表队”。
“王厂长是吧?幸会。”顾南川语气平淡,“我是顾南川,红旗公社的。听说您要跟我们斗宝?我特意来看看,您带了什么宝贝,别到时候输得太难看,说是我们欺负老人家。
这话一出,走廊里的空气瞬间凝固了。
王厂长愣了一下,随即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脸上的肥肉都抖了起来。
“哈?你说什么?我输?欺负我?”
王厂长转过身,对着身后的几个技术员大笑:“大伙儿听听!这乡下来的泥腿子,口气比脚气还大!还要让我输得难看?”
那几个技术员也跟着哄笑起来,眼神里满是嘲讽。
“小子,你知道什么是工艺美术吗?你知道什么是国家级水平吗?”王厂长收起笑,脸色一沉,走到顾南川面前,用胖手指戳了戳顾南川的胸口。
“我们东风厂,那是给故宫做过修缮的!我们的师傅,那是几代传下来的手艺!你拿那几根烂麦草,也想跟我们斗?”
“识相的,赶紧卷铺盖滚蛋。别等到明天在张科长面前丢人现眼,那是自取其辱!”
顾南川低头看了看那根戳在自己胸口的手指,眼神冷了下来。
他没说话,只是伸手,轻轻拨开了王厂长的手。
动作很轻,但那股子力道,却让王厂长踉跄了一下,差点没站稳。
“王厂长,手艺这东西,不是靠嘴吹出来的,也不是靠肚子顶出来的。”顾南川拍了拍刚才被戳过的地方,像是嫌脏。
“是不是烂草,明天见了真章再说。不过”
顾南川目光越过王厂长,落在那件被红绸盖着的东西上,鼻翼微微动了动。
“您这宝贝,要是没闻错的话,用的是去年的陈竹子吧?防蛀没做好,里面怕是已经空了。”
王厂长脸色大变。
他猛地回头看向自家的展品,又惊疑不定地看着顾南川。
这小子狗鼻子吗?
那批竹子确实是去年的存货,因为赶工期没来得及细选。
但经过油漆覆盖,外表根本看不出来,这小子怎么一眼不,一鼻子就闻出来了?
“你你胡说八道!”王厂长色厉内荏地吼道,“少在这妖言惑众!明天咱们赛场上见!到时候让你输得裤子都不剩!”
说完,他气急败坏地指挥工人:“搬进去!快搬进去!把门关上!”
“砰”的一声,对面的门关上了。
走廊里重新恢复了安静。
沈知意站在顾南川身后,有些担忧地拉了拉他的袖子:“南川,你怎么知道那是陈竹子?万一”
“没有万一。”顾南川转身回屋,关上门,嘴角勾起一抹自信的弧度。
前世他在商场摸爬滚打,什么高档家具没经手过?
那种陈竹子特有的霉味和油漆盖不住的酸气,他闭着眼都能闻出来。
“知意,这一仗,咱们赢面又大了三成。”
顾南川走到那个巨大的木箱前,轻轻抚摸着箱盖。
“那个王厂长,心已经乱了。一个连原材料都把控不好的厂长,带出来的队伍,能有什么战斗力?”
“早点睡。明天,咱们去给外贸局的那帮专家,好好上一课。”
这一夜,顾南川睡得很沉。
而对门的王厂长,却在房间里来回踱步,拿着放大镜死死盯着自家的屏风,额头上全是冷汗。
“该死那小子难道真有点门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