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炼芯辉继续道，语气变得正经了些，“韩蝉确实是李医生信赖的同事。他的思维方式、应对压力的策略，尤其是将复杂问题拆解为可控的技术与法律模块的能力……在当前我们面临的局面下，有很高的参考价值。”
画面定格在某一刻：面对控方一连串咄咄逼人的追问，韩蝉只是轻轻推了一下眼镜，镜片后的目光扫过悬浮的数据屏，然后开口，声音依然平稳无波：
“如果控方质疑的是疗效，请出示比我更优的治愈数据。如果质疑的是程序，请指出我所援引法案条款的具体谬误。否则，这只是一场基于情感偏见的指控，而本庭的设立，理应是基于事实与逻辑。”
投影仪的光柱静止。
韩蝉的身影和那个奇异的法庭凝固在墙壁上，形成一幅充满张力的画面。安静，却仿佛能听到逻辑链条严丝合缝扣紧的“咔哒”声。
室内只剩下三人轻重不一的呼吸声。
秦平辉转过身，看向崇博和赤子炫芯。他们脸上的困惑早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思考，以及隐约的……领悟。
“这不是教学视频。”秦平辉开口，声音在寂静中格外清晰，“这是一个真实的记录，来自一个……规则更复杂的世界。而韩蝉，他在那里的身份，某种程度上和我们现在很像——被推到质疑的中心，需要为自己所行之事辩护。”
他走向桌子，手指轻轻点了点那张被水渍晕染的参赛表格。
“顾影学院起诉我们，舆论攻击我们，本质上是在用他们的‘情感预期’和‘模糊规则’来攻击我们。他们想要我们慌乱，想要我们解释，想要我们陷入‘自证清白’的泥潭。”
秦平辉抬起头，目光最后一次扫过墙上定格的韩蝉——那个在失败指控面前依然平静如深潭的身影。就在他准备开口总结的刹那——
“砰！”
活动室的门被一股蛮横而不失活力的力道撞开，门板撞在墙上又弹回，发出沉闷的回响。
来人约莫四十岁上下，头发是那种显然没认真打理却意外有种凌乱美感的灰白短卷，身上套着件尺寸略大的幻创学院教师西装（领带歪斜），脚下却踩着一双与正装极不协调的、鞋帮磨损严重的深棕色工装靴。他三步并作两步，靴底与地板摩擦出急促的声响，眨眼间就晃到了三人围坐的桌子前，带起一阵微小的风，吹动了赤子炫芯摊开的笔记页角。
“好啊！这就是我喜欢的风格哇！”
声音洪亮，带着毫不掩饰的兴奋，瞬间填满了原本弥漫着凝重策略气息的房间。
秦平辉顺着声音猛地转头，当看清来人的脸时，瞳孔骤然收缩。他几乎是条件反射般“腾”地站了起来，椅子腿与地面发出刺耳的刮擦声。那张脸……灰白的卷发，锐利但总带着几分玩世不恭笑意的眼睛，右边眉骨上那道熟悉的、浅浅的旧疤……
“莫……副校长？”秦平辉的声音卡了一下，带着难以置信的愕然，“你……一直都在吗？” 问出口的瞬间，他自己都觉得荒谬，活动室门一直关着，之前也没听到任何动静。
“不是！正好路过！”被称作陆副校长的男人——莫凡，随意地摆了摆手，笑容咧得很大，露出一口算不上特别整齐但很白的牙齿，“在走廊那头就听见你们这儿嘀嘀咕咕，跟搞地下接头似的！凑近一听，虽然听到的不多，但是重点我把握的很好！”
他完全无视了房间内略显僵硬的气氛，一只大手“啪”地拍在桌面上，震得那摊冰美式水渍又扩散了一圈。他另一只手径直指向墙上还未关闭的投影画面，定格中的韩蝉正以那双冷静的眼睛“注视”着闯入者。
“秦平辉同学！你刚才放的这个影片里的主角——”莫凡的声音拔高了一个度，眼中闪烁着近乎狂热的光，“非常合我的意！就是要这样！这种调调！”
秦平辉愣住了，大脑飞速运转。莫副校长……他怎么会在这里？他对韩蝉的反应为何如此激烈？更重要的是，他听到了多少？关于轮回？还是仅仅听到了他们讨论的应对策略？
赤子炫芯眨了眨那双因惊愕而显得更加水汪汪的大眼睛，迅速从短暂的失措中恢复过来。她微微垂下眼帘，纤长的睫毛掩去了眸中的思绪，心中暗自飞快地掂量起来：
“现在好了，情况越来越乱了。”她瞥了一眼还处于震惊余波中的秦平辉，又悄悄打量了一下突然亢奋的副校长。“现在咱们这帮人中，几乎每个人都有各自的心思。老秦想挽回他家炼芯辉的声誉，顺便护着他妹妹——这个动机清晰合理，算是事件核心。”
她的目光滑向莫凡副校长。这位领导此刻正对着一个虚构（或者说，来自异世界）角色的庭审表现兴奋不已。“副校长则是想……干趴那个‘吉祥物全知全能大赛’的贪污官方？”她记起之前隐约听到的一些传闻，关于大赛组委会某些人的不干净操作，以及陆副校长对此似乎颇有微词。“他这个目的就不知道好与坏了，而且未知全貌，不予置评。但显然，他看到了利用这件事达成自己目的的契机。”
最后，赤子炫芯的目光扫过旁边依旧有点发懵、似乎还没完全消化副校长突然闯入这件事的崇博。“好吧，”她在心里轻轻叹了口气，带着一丝无奈的好笑，“他没啥复杂的心思。大概就是为了自己，顺便可能还有点对当年退学事宜未了的意气？”
莫凡完全没在意几个年轻人各异的心思，他搓了搓手，像个发现了新玩具的孩子，绕着桌子走了半圈，视线在秦平辉、墙上的韩蝉影像、以及桌上那份起诉函之间来回移动。
“冷静！抓重点！拉人下水……不对，是拉更多人进来说话！把水搅浑……不对，是把讨论的格局打开！”他自顾自地总结着，用词粗粝却奇异地切中要害，“面对那种死咬一点不放、就想把你钉在耻辱柱上的家伙，这办法好！比硬碰硬聪明，比哭惨高级！”
他猛地转向秦平辉，灰白的卷发随着动作抖动：“同学，这影片哪来的？这演员有点东西啊，这眼神，这稳当劲儿……是哪个冷门法政剧？不对，背景看着像科幻医疗剧？ hybrids（混合类型）？有意思！”
秦平辉喉结动了动，一时不知如何回答。他能说什么？说这是异世界真实发生的医疗伦理听证记录？说里面那位是他在另一个世界的同事？
“是……一些内部参考资料。”秦平辉含糊道，试图转移话题，“副校长，您刚才说，正好路过……？”
“啊，对！”莫凡一拍脑门，仿佛才想起正事，但他脸上的兴奋并未减退，“本来是想找你们聊聊这次吉祥物比赛的破事儿，没想到先听到了更有趣的！既然你们已经有思路了，那就好办了！”
他拉过一把空椅子，大马金刀地坐下，工装靴直接搭在了旁边的矮柜边缘，姿势极其不羁。
“顾影学院那帮小子，还有背后可能煽风点火的大赛组委会某些人，以为靠起诉和网络暴力就能拿捏我们幻创？”莫凡嘿嘿笑了两声，那笑容里多了几分锐利，“他们想简单了。秦同学，你刚才那思路，就照着这个来！不仅要拉评委、拉观众、拉往届案例，还要拉更大的——媒体评论员、文化学者、甚至其他兄弟院校对这类比赛规则的意见！咱们不直接跟他们吵别的乱七八糟的玩意，咱们发起一个关于‘学院间赛事规则规范化与文化表达边界’的公开讨论！”
他越说越起劲，手指在空中比划着：“那个韩……韩什么来着？对，韩蝉！他拉的是医疗团队和伦理委员会！我们拉的就是整个教育圈和舆论场！把事情从‘幻创违规’抬到‘行业现象探讨’，我看他们那点小心思还怎么藏！”
活动室里，最初的震惊和僵硬，渐渐被一种新的、混合着愕然、了然和微妙斗志的氛围所取代。秦平辉看着眼前这位兴致勃勃、思路狂野却又意外与自己（或者说与韩蝉的策略）不谋而合的副校长，心中五味杂陈。
计划似乎正在滑向一个更复杂、但也可能更具冲击力的方向。而这一切，都源于韩蝉那段来自异世界法庭的冷静自辩，以及副校长莫凡这扇被意外撞开的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