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凡副校长的提议像一块投入平静水潭的巨石，激起的不仅是涟漪，更像是要掀起改道的水浪。
“把事情从‘幻创违规’抬到‘行业现象探讨’？” 崇博重复了一遍，眼神从最初的发懵变得亮了起来。但秦平辉听着，一种微妙的不安却如细藤般爬上脊背。
“制造？不不不，”莫凡摇着手指，他约莫五十岁上下，灰白的头发梳得整齐，金丝眼镜后的眼神锐利而深邃，与刚才闯门时的“活力”形成奇妙反差。此刻的他更像一位冷静的战略家。“是‘揭示’，是‘引导讨论’！现在网络上的焦点是什么？是‘爆甲帅还是煌焰骑士帅’这种肤浅的审美争论，是‘退学生能不能代表学院’这种死板的规则抠字眼。太低端！太容易被情绪带着跑！”
情绪带着跑。
这个词像一根细针，轻轻刺了秦平辉一下。他脑海中不受控制地闪过一些画面——不是韩蝉的听证庭，而是另一个世界，那些扭曲的街道，还有那个推着一头粉红色玩具猪、哼着荒诞歌谣的身影。
遛猪人，那个第二次轮回遭遇的异常存在之一。
莫凡副校长还在继续，声音带着一种洞悉世情的沉稳：“我们要把话题升级！讨论‘在创意类比赛中，如何平衡表演张力与规则公平’、‘学院吉祥物承载的文化符号意义是否应有边界’、‘跨媒介形象在学术活动中的合理运用规范’！把个人恩怨、学院矛盾，抬升到行业现象与公共讨论的层面，用理性的框架去化解感性的攻击！”
用理性的框架去化解感性的攻击。
这话听起来很有道理，甚至与韩蝉用逻辑对抗情绪指控的策略异曲同工。但秦平辉的思绪却更深了一层。在“遛猪人”的事件里，那些最初的网络攻击，何尝不是从“我不喜欢你的画风”这种个人感性出发，逐渐在匿名的聚集效应中发酵，最终形成了足以扭曲现实的、带着“荒诞”标签的集体恶意？那种攻击，一开始也是混乱的、低端的，却最终孕育出了真实的悲剧。
现在，针对幻创、针对炼芯辉、甚至开始针对露希的攻击，虽然目前看起来还只是口水战和一场动机不纯的起诉，但其发酵的模式，那种基于片面信息、审美偏好和阵营对立的情绪宣泄……与“遛猪人”事件的前期何其相似。
唯一有些许不同的是，那个世界有伊焉等人，有能处理“设定污染”和记忆创伤的特殊方法。而这里呢？只有普通的舆论场，只有可能越演越烈的骂战，以及一个试图用更宏大的“理性讨论”来覆盖“感性攻击”的副校长。
“他的方法，本质上是试图用新的、更复杂的‘设定’（行业议题），去覆盖或引导旧的、混乱的‘设定’（网络攻击）。”炼芯辉的声音在意识中分析，一如既往的冷静，“这在逻辑上可行。但风险在于，新设定的引入，可能进一步激化矛盾，吸引更多原本不相关的力量入场，让整个‘叙事’变得更加复杂和不可控。而且，这里没有‘记忆消除’作为最后的安全阀。”
秦平辉心中凛然。炼芯辉点出了他潜意识里的担忧。莫凡副校长的计划是“引导”和“升级”，但万一引导失败，升级失控呢？如果这场风波最终催生出更棘手的、基于现实世界负面情绪的“东西”呢？虽然现实世界规则稳固，不太可能直接诞生“遛猪人”那样的异常存在，但谁能保证，这种规模的网络暴力与舆论混战，不会对具体的人（比如露希）造成类似“设定固化”般的、真实而长久的心理创伤？
他看向莫凡，副校长正用那双锐利的眼睛扫视着他们，等待着反应。秦平辉斟酌着开口：“副校长，引导行业讨论确实是高明的策略。但这样一来，我们幻创学院，尤其是‘炼芯辉’这个形象，是否会持续暴露在舆论焦点下，承受更长时间的审视和争议？我担心……担心事情会被推向一个我们无法预料、也无法轻易收场的方向。” 他没有提“遛猪人”，但那阴影就徘徊在他的措辞边缘。
莫凡推了推金丝眼镜，镜片后的目光似乎洞悉了秦平辉未尽的忧虑：“秦同学，你担心玩火自焚？但你要明白，火已经烧起来了。顾影学院点了火，网络上的情绪是燃料。我们现在有两个选择：一是试图用一个小盖子（低调法律辩护）去捂，结果可能是盖子被冲开，火烧得更旺；二是，我们想办法控制火势，甚至引导火焰去照亮一些本该被照亮的东西——比如大赛运作中的某些阴暗角落，比如网络讨论中非理性的暴力倾向。这个过程有风险，但主动权，会更多回到我们手里。”
引导火焰，照亮阴暗角落。 这话让秦平辉想起了伊焉他们处理某些事件时，也会有意将异常存在的注意力引向它们真正的“因果源头”。但那是拥有特殊力量的世界。在这里，“引导火焰”稍有不慎，就是燎原之灾。
赤子炫芯一直在安静地听着，此刻她抬起头，目光清澈：“副校长，我理解您的战略意图。但作为一个对法学有些许兴趣并且了解过一些的人，我必须提醒，将事件扩大化，意味着我们需要准备更多、更严谨的证据链，应对更复杂的法律和舆论风险。而且，‘行业议题’的引导，需要非常精准的节奏控制和信息投放，否则极易反噬，被对手抓住‘故意炒作’的把柄，甚至可能引发更广泛的、针对‘学院特权’或‘文化垄断’的质疑。” 她的分析很务实，也隐约触及了秦平辉关于“失控”的担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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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得好，赤子同学。”莫凡点点头，语气带着赞赏，“所以我们需要一个精密的方案，一个……就像刚才影片里那位韩医生一样的，冷静、精准、步步为营的方案。既要造势，又不能授人以柄。” 他再次看向秦平辉，眼神变得意味深长，甚至带着一丝探究，“秦同学，你那个‘参考资料’里的人物，面对困境时那份超乎寻常的冷静和逻辑性，很值得借鉴。尤其是在应对……某种‘非理性浪潮’时。”
秦平辉心中微微一紧。莫凡副校长的目光似乎能穿透表层，他提到“非理性浪潮”时的语气，让秦平辉不禁怀疑，这位副校长是否察觉到了什么，或者，他自身就对“非理性情绪汇聚成破坏性力量”的现象有着超乎常人的认知和警惕？
“抱歉，副校长，关于舆论引导的具体案例……那份资料里没有。”秦平辉谨慎地回答，暂时压下心中的疑窦，“韩医生那个角色面对的，主要是专业领域内的、相对可控的质疑和伦理审查。” 他刻意强调了“相对可控”。
“可控与不可控，往往只在一线之间。”莫凡若有所思地说，目光扫过墙上已经关闭的投影仪，仿佛还能看见韩蝉的身影，“好吧，那么具体到我们的计划。我建议，我们可以发起一个‘校园文化符号健康发展研讨会’，邀请姐妹院校、文化评论家、甚至部分媒体观察员，就以这次吉祥物大赛的争议作为引子！幻创学院作为主办方之一，有责任也有义务牵头探讨！”
计划被正式抛了出来。秦平辉看着莫凡副校长那沉稳而笃定的样子，又想起记忆中那个哼着歌、与现实痛苦割裂的“遛猪人”。一个是为了避免坠入深渊而选择遗忘，一个则是试图在深渊边缘建立起理性的灯塔。两者都是为了应对“非理性攻击”，但路径截然不同。
“我同意这个方向。”秦平辉最终说道，声音沉稳下来，但眼神里带着明确的警示，“但我们必须明确底线：第一，炼芯辉的形象解读权，必须在我，不能让他被任意歪曲或消费。第二，所有行动以保护学生（尤其是我妹妹）和学院正当权益为优先，不能沦为单纯的派系斗争工具，更不能无节制地刺激舆论，引发更大范围的非理性对抗。第三，”他顿了顿，看向莫凡，“如果出现不可控风险，我们必须有紧急预案，保留立刻退回防守姿态、甚至寻求更权威介入的选项。”
他所说的“更权威介入”，潜意识里或许指的是类似伊焉小队那样的“专业处理力量”，但在这个世界，那可能意味着更高级别的行政或法律干预。
莫凡深深看了秦平辉一眼，似乎在评估他话中的分量，然后缓缓点头：“合理的顾虑，必要的底线。可以。那么，我们……”
赤子炫芯的手机铃声就在这时突兀地响起，屏幕上闪烁的名字是——秦露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