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三章:秋杀
一、西山岛的血月
十月底的太湖,夜风里已经带了初冬的寒意。西山岛藏在水道纵横的芦苇荡深处,从外面看,只是个普通渔村。但韩世忠的水师在子时突袭时,遇到的抵抗激烈得不像渔村。
“放箭!”韩世忠站在楼船船头,看着黑暗中不断闪现的人影。
水师官兵用的是特制的火箭,箭头裹着浸油的棉絮,点燃后射向岛上的茅屋。火起得很快,因为那些屋子下面埋着火药——影楼的老巢,本身就是个火药桶。
“韩将军,东边有船要突围!”副将喊道。
“拦住。”韩世忠冷冷道,“一个都不许放走。”
二十艘战船堵死了所有水道。影楼的杀手确实凶悍,但在正规水师面前,个人的武艺显得苍白。他们试图泅水逃生,可水里早就布了网——不是渔网,是带倒钩的铁网。
战斗在丑时结束。清点战场时,韩世忠在岛中央的祠堂地下,发现了一个密室。密室里没有金银财宝,只有两样东西:一摞账册,和几十个木盒。
账册记录的是影楼十年的生意——刺杀、绑架、勒索,雇主的名字都用代号,但收款的方式……很特别。
“盐引?”韩世忠翻着账册,眉头紧锁。影楼收的酬金,三成是现银,七成是江南盐商开具的盐引。这些盐引可以在任何盐场兑盐,比银子更隐蔽,也更好洗白。
更关键的是,其中几笔大生意,收的是“宫制盐引”——那是专供内宫、宗室的特供盐,市面上根本见不到。
“韩将军,这些木盒……”亲兵的声音有些发颤。
韩世忠走过去,打开一个木盒。里面是一枚铜印,刻着“内侍省都知司”的字样。再打开一个,是“东宫詹事府”。一共十七个木盒,十七枚不同衙门的印信——有真的,也有伪造的,但都足以假乱真。
“这是要……伪造文书,调动兵马?”副将倒吸一口凉气。
韩世忠没说话。他拿起那枚“内侍省都知司”的印,在烛光下仔细端详。印是真的,而且磨损痕迹显示经常使用。内侍省都知司管的是皇宫宿卫,这枚印能调动的,是守卫宫城的禁军。
“快马送洛阳。”他把印小心包好,“告诉陛下,网……比咱们想的还大。”
二、李光的抉择
同一夜,扬州府衙的地牢里,李光正在审讯王伦。
不是用刑,是用账册。李光把从洪四海水寨搜出的往来账册摊在桌上,一页页翻给王伦看:“王知府,你三年前修扬州城墙,批的是三万两银子,实际只花了一万八,剩下一万二,进了谁的口袋?”
王伦脸色煞白:“李大人,这……这是污蔑!”
“那这个呢?”李光又翻一页,“去年运河清淤,你报的是征用民夫五千人,实际只有两千,剩下三千人的工钱,又去哪了?”
一桩桩,一件件,都是王伦在扬州任上五年贪墨的证据。这些证据原本藏在洪四海的密室里,因为王伦每次分赃,都要经过漕运帮会洗白。
“李大人,”王伦终于扛不住,扑通跪倒,“下官……下官也是被逼的!郑钧说了,若是不从,就让下官在扬州待不下去……”
“所以你就从了?”李光冷笑,“从了之后,发现来钱容易,就越陷越深,最后成了他们的一条狗?”
王伦涕泪横流,连连磕头。
李光看着他,眼中没有怜悯:“给你两条路。第一,把这些年所有的事,一五一十写下来,签字画押;第二,我现在就以贪墨罪将你锁拿进京,交给刑部——你知道刑部赵鼎的脾气。”
王伦当然知道。赵鼎是出了名的铁面尚书,落在他手里,不死也得脱层皮。
“我写……我写!”王伦爬到桌边,颤抖着拿起笔。
李光走出地牢时,天快亮了。亲兵跟上来,低声道:“大人,刚接到消息,韩世忠将军端了影楼的老巢,搜出……”
他附耳说了几句。李光听完,脸色微变。
“内侍省的印?”他喃喃道,“难怪……难怪他们能调动那么多资源。”
他忽然想起一件事:“使团到哪了?”
“按行程,应该快到登州了。岳将军亲自护送,走的海路。”
“海路也不安全。”李光沉吟片刻,“传我令,调扬州水营十艘快船,立刻北上接应。再传信给沿途各州县——凡有可疑船只,一律扣查。”
“是!”
亲兵领命而去。李光站在府衙庭院里,看着东方渐渐发白的天色。秋风萧瑟,吹落满庭黄叶。
这一场博弈,已经到了刺刀见红的时刻。而他的手里,握着的不仅是王伦的供词,还有更重要的东西——
洪四海临死前,吐出了一个名字。一个他不敢相信,却不得不信的名字。
三、海上的杀机
登州外海,岳飞的船队遇到了麻烦。
不是风浪,是人祸。十艘形迹可疑的快船一直尾随,从扬州跟到登州,始终保持五里左右的距离。不靠近,也不远离,就像一群等待时机的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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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军,要不要……”副将做了个包围的手势。
岳飞摇头:“他们不动,咱们也不动。但传令各船,弓弩上弦,火油准备。”
他站在船头,用望远镜观察着那十艘快船。船型很特别,船身细长,吃水浅,速度极快——是专门用于接舷战的海鹘船。这种船江南水师才有,民间不可能拥有。
“江南的人,手伸得真长。”岳飞冷笑。
正说着,东南方向突然出现一片帆影。不是十艘,是三十艘,而且是标准的大宋水师战船,桅杆上挂着韩世忠的将旗。
尾随的快船见状,立刻调头想逃。但已经晚了。水师战船从两翼包抄,用拍竿和弩炮封锁了去路。
一场小规模的海战在午时爆发。说是海战,其实是围剿。那些快船虽然灵活,但在正规水师面前毫无胜算。半个时辰后,八艘被击沉,两艘被俘。
韩世忠登上岳飞的座船时,手里提着一个木盒——和在西山岛发现的一模一样。
“岳将军,看看这个。”他打开木盒,里面是一枚“登州水师营”的调兵印。
岳飞瞳孔一缩:“他们连水师的印都敢伪造?”
“不是伪造。”韩世忠摇头,“是真的。登州水师营三个月前报失了一枚印,一直没找到。现在看来,是被人‘借’走了。”
他顿了顿,声音压低:“更麻烦的是,我在被俘的船上,发现了这个——”
他从怀里掏出一封密信。信是写给“影楼楼主”的,内容很简单:使团北上,海路截杀,一个不留。落款处没有名字,只盖了一个私印,印文是“清流居士”。
“清流居士……”岳飞沉吟,“江南士林领袖,常以此自称者不下十人。”
“但能用真印调动假水师的,恐怕只有一个。”韩世忠眼中寒光一闪。
两人对视,同时想到了一个名字。
四、洛阳的暗涌
赵恒收到韩世忠的快船密报时,正在听银川弹琴。琴是古琴,曲是《高山流水》,但琴音里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忧思。
“陛下,”张宪捧着密报进来,脸色凝重,“韩将军和岳将军联名急报。”
赵恒接过,快速看完,脸上没什么表情。他把密报递给银川:“你也看看。”
银川看完,手一抖,琴弦“铮”地断了一根。
“清流居士……郑钧?”她难以置信,“他怎敢……”
“他敢的事多了。”赵恒起身,走到窗前,“勾结西辽,煽动草原,扶持水匪,现在连刺杀朝廷钦差、伪造调兵印信都敢做。你说,他还有什么不敢的?”
银川沉默片刻:“那陛下准备……”
“等。”赵恒只说了一个字,“等李光的供词,等王伦的笔供,等所有证据都齐了。”
“可是使团那边……”
“有岳飞和韩世忠在,使团不会有事。”赵恒转身,看着银川,“朕现在担心的,不是郑钧,是他背后那个人。”
他走到案前,摊开那枚“内侍省都知司”的印:“能拿到这枚印的,满朝文武不超过五个人。能长期使用而不被发现的,恐怕只有一个。”
银川脸色发白:“陛下是说……宫里?”
赵恒没回答,只是拍了拍手。殿外走进来一个老太监,头发花白,腰背佝偻,但眼神锐利如鹰。
“曹公公,查得如何?”
老太监躬身:“回陛下,老奴查了内侍省这三年的用印记录。都知司的印,共调用十七次,其中十二次是正常公务,五次……”他顿了顿,“是私自调用,记录被篡改了。”
“谁调的?”
“从笔迹看,是前任都知太监刘瑾。但刘瑾去年就病死了。”
“死无对证?”赵恒冷笑,“曹公公,你信吗?”
老太监抬起头:“老奴不信。刘瑾死前三个月,他的干儿子突然暴富,在洛阳城外置了三百亩良田。而买田的钱,走的是江南钱庄的票号。”
线索又绕回了江南。
赵恒沉默良久,忽然说:“曹公公,你再去查一件事——查查刘瑾死前,见过哪些宫外的人。特别是……江南来的。”
“老奴领旨。”
老太监退下后,银川走到赵恒身边,轻声问:“陛下怀疑……宫里有江南的内应?”
“不是怀疑,是确定。”赵恒握住她的手,“只是这个内应藏得太深,朕需要他……自己跳出来。”
五、郑钧的最后一搏
苏州郑家别院,郑钧在书房里来回踱步,像一头困兽。
三路败绩,影楼被端,海路截杀失败——他的所有底牌,几乎都打光了。现在王伦落在李光手里,洪四海已死,连宫里的那条线都开始不稳。
“郑公,”王继先推门进来,脸色比郑钧还难看,“刚得到消息,韩世忠的水师封锁了长江口,所有北上的商船都要严查。咱们那些货……怕是出不去了。”
“出不去就烧了!”郑钧低吼,“绝不能落到朝廷手里!”
“烧?”沈括也跟进来,“郑公,那些货值三百万两!烧了,咱们就真的一无所有了!”
“不烧,等着赵恒用这些货当证据,把咱们全砍了?”郑钧眼睛赤红,“你们还没明白吗?赵恒不是要查案,是要抄家!是要把江南百年士绅,连根拔起!”
王继先和沈括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恐惧。
“那……那怎么办?”
郑钧停下脚步,眼中闪过疯狂的光:“既然横竖都是死,那就……拉个垫背的。”
他从书案暗格里取出一个锦盒,打开,里面是一卷黄绫——不是圣旨,但形制一模一样。黄绫上已经写好了文字,只缺一个印。
“这是……”王继先看清内容,吓得腿都软了,“郑公,这、这是矫诏!是谋逆!”
“矫诏?”郑钧狞笑,“等赵恒死了,这就是遗诏!是传位给二皇子的遗诏!”
沈括颤声问:“可、可二皇子是假的啊……”
“假不假,重要吗?”郑钧拿起那枚“清流居士”的私印,重重盖在黄绫上,“重要的是,有人信。只要宫里那位信,只要朝中那些对赵恒新政不满的大臣信——假的,也能变成真的!”
他小心收起黄绫:“王公,沈公,你们现在只有两条路:要么跟我干这一票,成功了,咱们就是拥立新君的从龙之臣;要么,现在就去向李光自首,看他会不会饶你们全家性命。”
王继先和沈括脸色煞白,久久无言。
窗外秋风呼啸,吹得庭院里的枯枝呜呜作响,像无数冤魂在哭泣。
六、使团的归程
十月最后一天,使团的船队终于抵达幽州港。
孩子们下船时,个个又黑又瘦,但眼睛亮得惊人。他们在江南三个月,经历了围堵、刁难、刺杀,也教会了江南人新式农具、改良织机、实用算术。
码头上,陈琳带着幽州学堂的全体师生在迎接。当看见自己学生平安归来时,这个一向沉稳的老先生,眼眶都湿了。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他挨个拍着孩子们的肩,声音有些哽咽。
李青、耶律明、完颜康,这三个当初在虎丘文会上挺身而出的少年,现在站得笔直,像三棵经了风雨的小树。
“先生,”李青从怀中掏出一本厚厚的册子,“这是我们在江南整理的《江南农工录》,记录了苏杭两地十七种独有的技艺,还有咱们改良后更适合北方的版本。”
耶律明也递上一卷图纸:“这是江南水乡的渠网图,我们重新测算过,有些设计可以用在幽州的盐碱地改造上。”
完颜康最实在,他捧出一包种子:“这是江南的晚稻种,耐寒,我们试种了一小片,长得不错。要是能在辽东试种成功,冬天就能多收一季。”
陈琳接过这些东西,手在微微颤抖。这些孩子,真的长大了。他们带回来的不是仇恨,是学问;不是隔阂,是桥梁。
岳飞和韩世忠最后下船。两人站在码头上,看着欢呼团聚的师生,相视一笑。
“岳将军,”韩世忠忽然说,“这一趟走下来,我倒有个想法。”
“请讲。”
“江南的造船术,确实比咱们北方强。但咱们北方的水师,实战经验更丰富。”韩世忠眼中闪着光,“若是能南北交流,让江南的工匠来北方造船,北方的水手去江南练兵……大宋的水师,能强十倍。”
岳飞点头:“不光水师。农具、织机、水利、算术——南北各有所长,合则两利,分则两伤。这道理,孩子们都懂了,咱们这些大人,也该懂了。”
夕阳西下,把码头染成金色。远航归来的船队在港内轻轻摇晃,像疲倦的巨兽在休憩。
而在更远的南方,在洛阳,在苏州,一张更大的网正在收紧,一场更大的风暴正在酝酿。
秋已深,冬将至。
但总有人在冬天来临前,为来年的春天埋下种子。
(第一百二十三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