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章:烽烟骤起
一、十月初一的惊雷
靖康四年十月初一,寒露刚过,辽东的第一场雪就毫无征兆地来了。
完颜宗弼站在辽阳府城墙上,看着鹅毛大雪在暮色中纷扬落下,眉头锁成了川字。这场雪来得太早、太大,比往年早了整整半个月。辽东各部刚收完秋粮,还没来得及储备足够的过冬草料,这场雪就能要了无数牲畜的命。
“大帅,”纥石烈急匆匆登上城墙,肩头落满了雪,“各部报急,草料只够撑二十天。若是雪再这么下……”
“我知道。”完颜宗弼打断他,声音沉得能拧出水来。他刚从洛阳回来不到十天,赵恒的嘉奖诏书还热乎着,辽东学堂刚开了第二所,秋收的粮食刚入库——一切都朝着最好的方向发展,可这场雪,能把所有努力都埋了。
更糟的是,探马刚刚带回一个要命的消息:长白山深处,萧斡里剌的旧部在集结。不是三五百人的小股残匪,是至少三千人的队伍,而且装备精良,显然得到了某种支援。
“西边来的。”探马喘着粗气,“有商队从西域带来兵器,还有……马。好马,比咱们辽东的马壮实。”
完颜宗弼心中一凛。西域,那是西辽的地盘。耶律大石虽死,西辽残部还在,萧斡里剌被俘,可他的族人、旧部还在西域。这是报复,也是试探——试探辽东归附后的防务,试探大宋在北疆的控制力。
“纥石烈,”他转身,声音果决,“你带五千人,立刻赴各部落发放过冬粮草。记住,不管汉人女真契丹,只要是辽东子民,一视同仁。少发一斤粮,我砍你的头。”
“那萧斡里剌的旧部……”
“我去。”完颜宗弼按剑,“调八千精骑,三日后出发。另外——”他顿了顿,“派人快马去幽州,禀报岳将军。再派信使走海路,直报洛阳。”
当夜,辽阳府灯火通明。完颜宗弼在校场点兵,八千铁骑肃立雪中,战马喷着白气,铁甲上结着薄霜。这些大多是跟随他征战多年的老兵,也是辽东归附后整编的第一批“辽东边军”。
“儿郎们!”完颜宗弼翻身上马,声音在风雪中传开,“有人不想让咱们过安稳日子。他们从西域来,要夺咱们刚分到的田,要烧咱们刚盖的房,要杀咱们刚上学的娃——答不答应?!”
“不答应!”八千人的怒吼震落墙头积雪。
“好!”完颜宗弼拔刀,“那就让他们看看,辽东的刀,还没生锈!出发!”
马蹄踏碎积雪,铁骑如黑色洪流涌出城门,没入北方茫茫雪夜。
而完颜宗弼不知道的是,同一时刻,千里之外的江南,另一场“雪”也在悄悄落下。
二、运河上的血
十月初三夜,扬州段运河。
十二艘漕船组成的船队正趁着月色北上,船上装的是苏杭两州的今年最后一批秋粮——这是李光以“新政巡检使”的身份,强行从江南大户手中征调的“平价粮”,要运往洛阳平抑物价。
船队行至邵伯湖狭窄处,两岸芦苇忽然燃起大火。火光中,数十条小船从芦苇荡里冲出,船上人影绰绰,箭如飞蝗。
“水匪!有水匪!”押运的官兵惊呼。
但这不是普通水匪。这些人训练有素,分工明确——一部分人用火箭射向漕船帆篷,一部分人抛出钩索攀船,还有人在远处用弩箭精准点射船上的官兵。
战斗在顷刻间爆发,又在一炷香内结束。十二艘漕船全被点燃,粮食要么烧毁,要么沉入河底。押运的三百官兵死伤过半,剩下的跳河逃生。
为首的“水匪”头目站在一条小船上,看着熊熊燃烧的船队,冷冷道:“回去告诉李光,江南的粮,一粒也别想北上。”
他扯下面罩,月光照出一张精悍的脸——正是漕运帮会总舵主洪四海。
消息传到扬州时,李光正在府衙与扬州知府王伦周旋。听到急报,他手中的茶盏“哐当”落地。
“十二船粮……全没了?”李光的声音发颤。那不是普通的粮,是朝廷在江南的最后信用——他强征这些粮时承诺过,朝廷会按市价补偿。现在粮没了,朝廷信用扫地,江南大户更有理由抵制新政了。
王伦在一旁暗自冷笑,面上却装出痛心疾首:“李大人,这……这可如何是好?运河不靖,粮运不通,北边要是缺粮……”
“缺不了。”李光猛地起身,眼中寒光一闪,“洪四海敢劫官粮,就是谋逆。传我令:第一,封锁运河,所有船只严查;第二,悬赏五千两,捉拿洪四海;第三——”他盯着王伦,“请王知府调扬州驻军,清剿水匪。”
王伦为难道:“李大人,扬州驻军只有两千,运河绵延百里,这……”
“那就调。”李光从怀中掏出尚方剑,“持此剑如陛下亲临。王知府,你是剿匪,还是抗旨?”
王伦脸色一白,躬身道:“下官……遵命。”
当夜,另一封密信从扬州发出,走的是郑家在运河上的秘密信道,次日清晨就送到了苏州郑钧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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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四海得手了。”郑钧看着密信,嘴角泛起冷笑,“十二船粮,够赵恒心疼一阵子了。”
王继先却忧心忡忡:“郑公,劫官粮是死罪。万一朝廷真追究下来……”
“追究?”郑钧把信扔进火盆,“李光在扬州只有两千兵,运河上的‘水匪’可不止两千。他剿得过来吗?等朝廷从北边调兵过来,运河早就彻底断了。到时候,不是咱们求朝廷,是朝廷求咱们开运。”
他走到窗前,看着庭院里渐渐凋零的菊花:“赵恒不是要开海运吗?让他开。可海上的风浪,比运河的水匪更凶险。”
话音刚落,管家急匆匆进来,递上一封漆封密信:“老爷,登州来的急信。”
郑钧拆开一看,脸色骤变。
信是登州海商送来的——韩世忠的水师在渤海湾截获了一支船队,船上装的是从高丽走私的生铁和硫磺。而船主的背后,是苏州郑家。
“韩世忠……他怎么查到的?”郑钧手在抖。走私军械是诛九族的大罪,这比劫粮严重百倍。
王继先抢过信看,也慌了:“郑公,这、这必须立刻切断所有联系!那些船,那些人……”
“来不及了。”郑钧颓然坐下,“韩世忠既然敢截船,就说明他已经掌握了证据。现在断,是此地无银。”
他忽然想起虎丘文会上,赵恒那道及时得诡异的旨意——幽州粮种已由辽东补上。当时只觉巧合,现在想来……那皇帝,恐怕早就布好了网。
“咱们……小看他了。”郑钧喃喃道。
三、贺兰山外的狼烟
十月初五,西夏兴庆府。
李仁孝刚把平叛的善后事宜处理妥当,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北境急报就到了:草原三部,两万骑兵,越过边界,正在向贺兰山北麓移动。
不是西辽残部,是真正的草原部落——塔塔尔部、克烈部、乃蛮部,这些曾经臣服于辽、金,如今在西辽溃败后蠢蠢欲动的狼群。
“他们想要什么?”李仁孝问边将。
“要粮,要铁,要过冬的草场。”边将声音发苦,“说今年雪大,他们的牲畜冻死三成。要么给,要么……抢。”
李仁孝走到地图前。贺兰山北麓是西夏最好的牧场,也是屏障。若让草原三部占据这里,整个西夏北境就门户洞开。
“陛下刚嘉奖了咱们平叛之功,”副将低声道,“若此时再起战端,恐朝廷会怪罪殿下用兵频繁……”
“那就打。”李仁孝转身,眼中是与他十八岁年纪不符的冷峻,“但不是为朝廷打,是为西夏打。贺兰山是党项人的神山,一寸都不能让。”
他顿了顿:“传令:第一,调王军一万,再征各部兵一万,三日内集结;第二,派人去洛阳——不是求援,是报备。告诉陛下,西夏能守住自己的疆土;第三……”
他看向案头那顶赵恒赏赐的虎头盔:“开武库,把朝廷新拨的火器全带上。草原人不是怕震天雷吗?那就让他们听个够。”
当夜,兴庆府鼓角齐鸣。刚刚卸甲归田的党项武士重新披挂,从四面八方奔向贺兰山。而李仁孝不知道的是,草原三部的南下,背后也有西辽残部的影子——那些人在西域散布谣言,说西夏归附大宋后已不堪一击,贺兰山下有吃不完的粮食、抢不完的财宝。
贪婪,永远是战争最好的引信。
四、十月初七,三线烽火
十月初七的洛阳朝会,是在一连串急报中开始的。
第一封:辽东急报,萧斡里剌旧部三千人犯边,完颜宗弼率八千骑迎击,但暴雪阻路,战况不明。
第二封:扬州急报,运河漕粮被劫,十二船尽毁,水匪猖獗,漕运已断。
第三封:西夏急报,草原三部两万骑南下,李仁孝率两万军迎战,请求朝廷“知悉”。
第四封:登州急报,韩世忠截获走私军械船队,背后牵涉江南郑家。
四封急报读完,紫宸殿死一般寂静。百官面面相觑,许多人的目光偷偷瞟向龙椅上的赵恒——这位皇帝推行新政不过半年,难道真要天下大乱了?
赵恒脸上没什么表情。他放下奏报,缓缓起身,走到丹墀边缘,俯视着满朝文武。
“都怕了?”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辽东叛乱,江南断运,西夏告急——听起来,朕的新政要把大宋拖进战火了,是不是?”
无人敢应。
“那朕告诉你们——”赵恒的声音陡然转厉,“这些不是新政招来的祸,是旧债!是靖康年以来,积了六年的旧债!辽东女真不服,江南士绅不驯,草原部落不安——这些债,迟早要还。现在来,正好。”
他走下丹墀,一步步走过百官队列:“辽东,完颜宗弼在平叛。他若平不了,朕派岳飞去平。江南,李光在剿匪。他若剿不了,朕让韩世忠从海上剿。西夏,李仁孝在御敌。他若守不住——”
他顿了顿,声音如铁:“朕亲自去守。”
满殿肃然。
“传旨。”赵恒回到龙椅,“第一,加岳飞为北疆经略使,总领幽云、辽东军务,可相机驰援完颜宗弼;第二,加韩世忠为东海剿匪使,率水师巡弋长江口,凡形迹可疑船只,一律扣查;第三,命川陕宣抚使吴玠,率军三万,陈兵宋夏边境,策应李仁孝,但非请不得入夏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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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他看向新任刑部尚书赵鼎,“江南走私军械案,由刑部、大理寺、御史台三司会审。凡涉案者,无论品级,一律缉拿。朕倒要看看,是谁在给大宋的敌人送刀剑。”
旨意一道接一道,如雷霆般砸下。那些原本还心存侥幸的官员,此刻都明白——陛下这次,要动真格的了。
退朝后,赵恒留下岳飞——他三日前就接到密旨,从幽州星夜赶回洛阳。
“鹏举,你怎么看?”赵恒开门见山。
岳飞沉吟道:“三线烽火,看似偶然,实为联动。辽东叛乱牵制完颜宗弼,运河断运困住李光,草原南下拖住李仁孝——这是有人在下一盘大棋,要逼陛下三面作战,首尾不能相顾。”
“说下去。”
“但下棋的人漏算了两点。”岳飞眼中精光一闪,“第一,他没算到海运。运河断了,还有海路。韩世忠的水师只要控住长江口,江南的货照样能北上。第二——”他顿了顿,“他没算到人心。辽东百姓刚分到田,不会真跟萧斡里剌的残部走;江南商户要赚钱,不会真跟断他们财路的水匪一条心;草原部落只为抢粮,不会真跟李仁孝死战。”
赵恒点头:“所以?”
“所以这三处战火,看着吓人,实则虚张声势。”岳飞道,“真正要命的,是背后那个人——那个能联络西辽残部、能调动江南士绅、能煽动草原部落的人。此人……恐在朝中。”
两人对视,心照不宣。能同时做到这三件事的,绝非等闲之辈。郑钧?他能量再大,也伸不到西域草原。黄潜善余党?他们没这个胆子和能力。
“查。”赵恒只说了一个字。
“臣已着手。”岳飞低声道,“但需要时间。在这之前,三处战事……”
“按你想的打。”赵恒道,“朕只要结果——辽东平,运河通,草原退。至于手段,你定。”
这是最大的信任。岳飞单膝跪地:“臣,必不辱命。”
当夜,岳飞悄然离京。他不是回幽州,是直奔登州——要从那里走海路,以最快速度赶到辽东。而随他同行的,除了三百亲卫,还有三十架新式的床弩,和两百枚改良过的震天雷。
海船在夜色中启航时,韩世忠在码头相送。
“岳将军,辽东的雪大,保重。”韩世忠抱拳。
“韩将军,江南的水深,小心。”岳飞回礼。
两人都是百战名将,都知道这一去,可能就回不来了。但谁都没说矫情话,只是重重握了握手。
海风烈,吹动船帆。岳飞站在船头,望着北方黑暗的海面。那里有雪,有血,有等待他拯救的辽东。
而与此同时,扬州运河上,李光亲自披甲,率两千官兵登上战船。他没有等朝廷援军,等不起——每耽搁一天,江南对新政的信任就少一分。
“弟兄们,”李光站在船头,声音在夜风中传开,“运河是大宋的命脉,命脉不能断!今夜,随本官清剿水匪,还运河太平!”
战鼓擂响,船队逆流而上。而他们不知道的是,前方三十里处的芦苇荡里,洪四海的三千“水匪”已经张好了网。
贺兰山下,李仁孝的两万大军与草原三部的前锋已经接战。震天雷的爆炸声在夜空中回荡,火光映红半边天。党项骑兵在火器掩护下发起冲锋,草原人第一次见识到,这个归附大宋的西夏,比想象中难啃得多。
十月初七的夜,大宋三处边境,同时燃起烽火。
而洛阳宫中,赵恒站在巨大的地图前,手指划过辽东、运河、贺兰山。他的目光最终落在江南——那里没有烽烟,却有比烽烟更危险的暗流。
“银川,”他忽然唤道,“若朕这次输了……”
“陛下不会输。”银川走到他身边,握住他的手,“因为陛下心里装的,是天下人的活路。而那些人心里装的,只是自己的私利。活路对私利——活路赢。”
赵恒笑了,把她搂进怀里:“你说得对。活路,总会赢。”
窗外,秋雨又下了起来。而雨中,隐约能听见远方的雷声——不是天雷,是人间的战鼓。
这一夜,无数人无眠。
(第一百二十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