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暗流与堤坝(1 / 1)

第一百零九章:暗流与堤坝

五月初三,洛阳内阁首次议事。

地点设在原中书省政事堂,如今改名为“内阁议事厅”。六部尚书围着紫檀长案坐定,尚书令李光坐主位,案头堆着这五日积压的三十七封奏章。

“先从急务议起。”李光翻开最上面一封,“幽州宣抚使岳飞上奏,请减免幽云十六州今夏赋税三成。理由有三:一,春耕不足,战乱后壮丁稀缺;二,需钱粮安抚降兵;三,学堂、水利等新政开支浩大。”

户部尚书张悫立即反对:“不可!幽云十六州乃新复之地,正该征税以实国库。且各地都在推行新政,若幽州减免,他州必效仿,国库如何支撑?”

兵部尚书刘韐却道:“张尚书只知钱粮,不知兵事。幽州屯驻降兵逾万,若因粮饷不足而生变,前线顷刻崩溃。届时平叛所费,岂止三成赋税?”

两人争执不下。工部尚书提及水利,吏部尚书说到官员俸禄,礼部尚书王伦最头疼——边陲学堂的开支远超预算,三百个孩子吃穿用度,比养三百个兵还贵。

李光静静听着,手指轻叩案面。这就是陛下要的“一票否决”——六部利益不同,谁都难说服谁。吵了半个时辰,毫无进展。

“这样罢。”他终于开口,“幽州赋税照常征收,但其中两成留归地方,专用于安抚、学堂、水利。既不动国库根本,也解岳飞之急。诸位以为如何?”

这是折中之策。张悫还想争,李光抬眼看他:“张尚书,黄潜善的人头还挂在宣德门外。陛下要的是实事,不是扯皮。”

张悫哑然,最终点头。议案通过,李光提笔票拟:“准幽州留税两成自用,余事循旧。”递给内侍,送往宫中请御批。

第一关过了,但李光知道,真正的难关在后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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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日,幽州西郊的农田。

陈琳带着二十几个大些的孩子,正在做“实地测量”。这是新开的“实务课”,教孩子们丈量田亩、计算土方——将来若为地方官,这是基本功。

“看好,这一绳是十丈。”陈琳拉直麻绳,两个学生各执一端,“从这头到那头,量三绳,就是三十丈。宽呢?量两绳半,二十五丈。那这块地多大?”

孩子们蹲在地上,用树枝列算式。契丹孩子耶律明最快:“三十乘二十五……七百五十方丈!”

“对。”陈琳点头,“一方丈产粮约一斗,这块地年景好时,能产七十五石。交赋三成,剩五十二石半。若一家五口,人均十石,刚够糊口。”

孩子们算得认真。他们都是穷苦出身,知道一石粮能换多少盐、多少布,知道“刚够糊口”意味着什么。

“先生!”女真孩子完颜康忽然指向田边,“那些人是谁?”

田埂上站着七八个衣着体面的人,为首的是个五十来岁的富态士绅,正冷眼看着这边。陈琳认得他——幽州大户周老爷,祖上做过辽国翰林,金占时期献城有功,保住了家业。如今城中十顷良田,三成是他家的。

“周老爷。”陈琳上前行礼,“学堂教学,借贵宝地一用,叨扰了。”

周老爷皮笑肉不笑:“陈学正教得好啊,教这些娃娃算田亩、算赋税。怎么,是打算将来让他们来收老夫的田,还是分老夫的地?”

这话说得难听。陈琳正色道:“周老爷误会了。朝廷新政,实务取士。学生学这些,是为将来为官一任,造福一方。”

“造福?”周老爷嗤笑,“怕是要造孽吧。汉人娃娃和胡人娃娃混在一起,学这些奇技淫巧,将来能成什么器?要我说,该读圣贤书,明君臣大义才是正途!”

他身后的家丁附和:“就是!我们周家的公子,在洛阳国子监读《春秋》,那才是正道!”

孩子们听得憋气。耶律明忍不住反驳:“圣贤书能修水渠吗?能算赋税吗?幽州去年饿死人,是因为《春秋》读得少吗?”

周老爷脸色一沉:“小胡崽子,也敢顶嘴?”挥手让家丁上前。

陈琳挡在学生面前:“周老爷,这些都是官学学子,您要做什么?”

“做什么?教教他们规矩!”周老爷冷笑,“陈学正,别以为有岳飞撑腰就如何。这幽州城,水深着呢。陛下新政?哼,能不能推下去,还两说!”

正对峙间,马蹄声传来。岳飞巡视到此,见状下马:“怎么回事?”

周老爷立刻换脸:“岳将军!您来得正好。这些学生在此喧哗,扰了农田,老夫只是劝诫几句……”

岳飞看了眼孩子们,又看看周老爷:“周员外,本将记得,你家东郊那三百亩地,是金占时期从三户汉民手里强买的吧?按大宋律,该归还原主。”

周老爷脸色骤变:“将军,那、那是陈年旧事……”

“本将已命人查档,三日内会有定论。”岳飞淡淡道,“至于这些孩子——他们在学实务,将来要为官治理。周员外若觉得不妥,可上书朝廷。但若敢阻挠教学……”他按了按佩剑,“军法处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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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老爷冷汗涔涔,连声称是,带着家丁灰溜溜走了。

岳飞转身对陈琳道:“这种事不会少。新政动了太多人的利益,他们不敢明着反对,就使这些下作手段。你告诉孩子们,怕,就别来读书;来读,就别怕。”

陈琳重重点头。孩子们看着岳飞,眼里都是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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辽东的阻力,来得更直接。

五月初五,辽阳府学堂被人砸了。半夜翻墙进去的,砸了桌椅,撕了书本,还在墙上用女真文写了四个大字:“叛徒学堂”。

完颜宗弼清晨赶到时,十个先生瑟缩在墙角,孩子们吓得不敢进门。墙上那四个字像四把刀,扎在他心上。

“查。”他只说了一个字。

午后就有了结果——是纥石烈带人干的。这位副将跟了完颜宗弼二十年,从混同江打到中原,如今却成了最激烈的反对者。

“大帅,不能教啊!”纥石烈被押来时,还在嘶吼,“教了汉文,学了汉礼,我们的孩子还是女真人吗?再过两代,谁还记得阿骨打皇帝?谁还记得我们是从白山黑水杀出来的?”

完颜宗弼看着他,看了很久:“纥石烈,你儿子多大?”

“十……十二。”

“你想他将来做什么?”

纥石烈愣住:“当然是当兵,当将军,像他爹一样……”

“然后呢?像他爹一样,四十岁了还在打仗,不知道明天能不能活。像他爹一样,看着同伴一个个战死,看着族人越来越穷。”完颜宗弼声音嘶哑,“你想让他过这种日子?”

纥石烈不说话了。

“我不想。”完颜宗弼走到墙边,亲手把那四个字刮掉,“我打了三十年仗,够了。我的族人流了够多的血,够了。现在有条活路——读书,做官,种地,经商……堂堂正正活着,不用杀人,也不用被人杀。这不好吗?”

他转身,看着院子里越来越多的女真人——都是听说学堂被砸,赶来看热闹的。

“我知道你们很多人不服,觉得投降是耻辱,觉得学汉人是背叛。”完颜宗弼提高声音,“可你们看看周围!契丹人降了,在幽州分田读书;渤海人降了,在登州造船经商;党项人跟大宋结盟,商路开了,盐铁来了——他们过得不好吗?”

人群沉默。

“我们女真人,骁勇善战,这没错。但只会打仗的民族,活不长。”完颜宗弼从怀里掏出那顶虎头帽,“这帽子,是大宋皇后亲手绣的,送给我这个敌人的。她说:‘英雄迟暮,最痛不过身后无人。’”

他举起帽子:“我们现在有路了!让子孙读书识字,让他们有田种有饭吃,让他们堂堂正正活在太阳底下——这条路,谁挡,就是我完颜宗弼的死敌!”

声如雷霆。纥石烈跪倒在地,号啕大哭。

围观的族人,许多都红了眼眶。他们想起战死的父兄,想起饿死的妻儿,想起这三十年没完没了的征战。

完颜亮悄悄走到叔父身边:“大帅,刚接到消息,萧斡里剌的残部在长白山集结,约三千人,扬言要‘清君侧’。”

完颜宗弼冷笑:“清君侧?他们是想趁乱复辟。传令,调五千兵马,我亲自去剿。”

“可是学堂这边……”

“照常开课。”完颜宗弼戴上头盔,“告诉先生们,砸坏的桌椅我赔,撕坏的书本我补。等我回来,要看到孩子们在读书——大声读,让全辽东都听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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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初七,洛阳。

边陲学堂的麻烦,比想象中来得快。

三个学生打架的事,不知怎么传到了御史台。御史中丞郑钰在朝堂上当众弹劾,说学堂“胡汉杂处,屡生事端,有伤风化”,要求停办。

赵恒没说话,看向礼部尚书王伦。

王伦出列:“郑中丞所言不实。学生争执确有其事,但皇后娘娘已亲自调解,三人如今情同手足。且学堂开学月余,学生已能诵《孝经》、习礼仪,进步有目共睹。”

“那是表象!”郑钰不依不饶,“胡人生性粗野,今日打架,明日就能杀人!让这些人与汉家子弟同窗,无异于引狼入室!”

这话说得重了。许多官员皱眉——郑钰是黄潜善的门生,这是借题发挥,攻讦新政。

赵恒终于开口:“郑钰。”

“臣在。”

“你说胡人生性粗野,那朕问你——幽州守将岳飞麾下,有女真归义军八千,契丹降兵三千。这些日子,他们可曾生事?可曾叛乱?”

郑钰语塞:“这……”

“辽东完颜宗弼,率八千精锐归附,如今在剿灭西辽残部。他是粗野,还是忠勇?”

“西夏国主李仁孝,助朕平叛,送来百名学者。他是狼,还是友?”

一连三问,郑钰汗如雨下。

赵恒起身,走下御阶:“郑钰,你弹劾学堂,是真为了风化,还是因为学堂动了你们这些读书人的饭碗?因为将来科举,胡人子弟也能考,也能做官,抢了你们子孙的前程?”

满殿寂静。这话撕开了最后的遮羞布。

“朕告诉你,也告诉所有人——”赵恒声音响彻大殿,“边陲学堂,非但不停,还要扩大!明年此时,朕要在幽州、云州、辽东、西夏、大理各开一所!朕要让天下人看到,大宋的江山,容得下所有愿意读书向善的人!”

他看向郑钰:“至于你——革职查办。御史台是该整顿了,整天盯着这些鸡毛蒜皮,边关将士流血拼命的时候,你们在做什么?”

郑钰瘫软在地,被侍卫拖走。

退朝后,赵恒留下王伦:“边陲学堂,要加强管束,但不必因噎废食。再有弹劾,一律驳回。”

“臣明白。”王伦迟疑,“只是……花费确实浩大。三百个孩子,每月开销抵得上一个州府。”

“那就从朕的内帑出。”赵恒道,“告诉户部,学堂开支单列,不走国库。朕再穷,不穷教育。”

王伦肃然:“陛下圣明。”

走出大殿时,赵恒望向北方。他知道,幽州、辽东、西夏……每一处都在经历同样的碰撞、同样的挣扎。

新政像一道堤坝,试图拦住千百年积成的偏见之流。坝体还新,还在渗水,还在摇晃。但他必须坚持——因为坝后,是正在萌芽的新苗。

那些在学堂里一起读书的孩子们,那些在农田里一起劳作的人们,那些在朝堂上争吵却还在做事的官员……他们,才是真正的堤坝。

春风吹过宫墙,带着远方的气息。那是泥土的气息,是墨香的气息,是这个古老帝国在阵痛中重生的气息。

赵恒深吸一口气,走回御书房。案上,辽东的捷报刚刚送到——完颜宗弼击溃萧斡里剌残部,斩首八百,俘虏千余。

他提笔批红:“准辽东节度使完颜宗弼所请,增拨耕牛三百头,种子五千石。另,辽东学堂扩建之费,由内帑支给。”

笔落,朱砂如血。新政的路,还长着呢。

(第一百零九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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