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五章:烽火连城
靖康三年七月初九,寅时三刻,幽州城北门在绞盘声中缓缓开启。
涌出的不是金军铁骑,而是数千被驱赶的降兵、壮丁和百姓。他们哭喊着被身后的刀枪逼迫着冲向燕山方向,晨曦薄雾中像一道绝望的潮水。
五里外山谷中,完颜拔速握紧了刀。
“将军!是降兵弟兄!”副将声音发颤。女真归义军统领透过雾气看见那些熟悉面孔——甚至有他旧部的族人。
“放他们过去。”完颜拔速咬牙,“弓箭手准备……瞄准后面的金军。”
人群如潮涌过山谷。在末尾,完颜宗敏率八千铁骑终于冲出——他算准了宋军不敢对百姓放箭,算准了伏兵阵型会被冲散。
但他没算准火油。
当金军半数入谷时,两侧山坡滚下燃烧的草球,火油在山谷蔓延。更致命的是箭雨射向谷口堆积的干柴,一道火墙轰然截断退路。
“女真归义军——”完颜拔速策马冲下山坡,“杀同族以证忠诚的时候到了!”
两股女真人在火光中相撞。刀光剑影里,血缘与旧谊被战场残酷割裂。
同一时刻,居庸关迎来黎明第一缕光——和西辽总攻的号角。
五万铁骑分三路涌向关墙,箭矢遮天蔽日。耶律大石的王旗出现在中军,这位西辽皇帝要一举踏平雄关。
“床弩——放!”
种师道的吼声在城头炸响。五十架改良床弩齐射,破甲锥将重骑兵连人带马钉在地上。震天雷如冰雹砸落,爆炸火光中人仰马翻。
但西辽人太多了。
第一波退去,第二波立刻涌上。云梯搭墙,契丹武士如蚁附攀爬。
关墙上,三百契丹降兵的表现出乎意料。他们熟悉同族战法——箭矢专射云梯搭扣,滚石专砸攀爬密集处。一名降兵被流矢射中胸口,倒下前死死抱住刚翻上墙的西辽武士,两人同坠十丈城墙。
种师道拔剑砍翻登上敌楼的西辽百夫长,血溅须发。
“老将军!东段关墙快守不住了!”王禀满脸是血冲来。
老将军看向关内——幽州方向还没有烽烟。
“调最后五百预备队。”他抹了把脸,“至少要守到午时!”
蓟州行宫正殿,李仁孝踏入时,赵恒看见一个与银川眉眼相似却满身风尘的少年。
十八岁的西夏国主未着龙袍,只穿简朴党项武士服,入殿前已解下佩刀。
“外臣李仁孝,参见大宋皇帝陛下。”他行臣属之礼。
殿内宋臣皆惊——这意味着西夏正式承认大宋为宗主国。
赵恒走下御阶亲手扶起:“国主远来辛苦。”
两人对视瞬间,赵恒在李仁孝眼中看到与银川同样的坚毅,还有一丝恳求。
“陛下。”李仁孝坐下后直接开口,“外臣此来,一是缔结宋夏永盟之约,二是——”他深吸气,“请陛下发兵助我平定党项八大部族之乱。”
殿内哗然。
李纲急道:“国主!我大宋北伐正值关键时刻,如何能分兵?!”
李仁孝展开羊皮地图。图上标注八大部族兵力分布——其中六部两万兵马正集结贺兰山北,而他只有八千王室亲军。
“西辽使者虽被驱逐,但已在部族埋下叛乱种子。”少年国主声音发颤却竭力镇定,“若这六部反了,他们会投奔西辽,从西线夹击居庸关。”
赵恒盯着地图。今天是七月初九,居庸关要守到七月十五。如果西夏两万叛军从西线加入战场……
“你要多少兵马?”
“五千精骑足矣。”李仁孝抬头,“但必须是能震慑草原的铁骑——陛下若能借我,七日内我可平定叛乱,并率西夏全军东出助陛下抗辽!”
赌注。分兵五千给西夏,意味着幽州战场后备力量被抽空。但若赢,大宋将得到稳固西线和数万党项援军。
赵恒看向殿外。晨曦已亮,幽州方向烽烟未起。
“张宪。”他缓缓开口,“调潼关留守五千铁骑,即刻西进归西夏国主节制。”
“陛下!”数臣跪地劝阻。
赵恒抬手制止,目光落在李仁孝脸上:“朕信你,因为你是银川的弟弟。但记住——”声音转冷,“若这五千铁骑有失,或西夏背盟,朕或许会顾念姐弟之情饶你一命,但大宋铁骑会踏平兴庆府。”
李仁孝起身行党项最庄重抚胸礼:“若负此约,仁孝当自刎于贺兰山下。”
已时,幽州北门敌楼上,岳飞看着山谷中平息的战斗。
完颜宗敏尸体被抬上——这位金国名将突围无望后自刎,八千铁骑只有不到两千逃入燕山深处。
但宋军伤亡同样惨重。完颜拔速的女真归义军三千人战死过半。
“报——”传令兵冲上城楼,“城内金军残部退守皇城,挟持三千汉民百姓,扬言若我军强攻便玉石俱焚!”
岳飞握紧剑柄。
幽州城已破,但最后这座皇城成了插在胜利上的毒刺。
“围而不攻。”他做出决定,“调弓箭手上周围高楼,但凡有金军露头即刻射杀。至于百姓……”
他望向蓟州方向。
这种两难抉择,该由陛下来定夺。
午时,居庸关墙下尸体堆积如山。
西辽第五次攻势退去,关墙上幸存宋军不足六千。种师道左臂中箭草草包扎后仍在指挥修补城墙。
“老将军!”王禀指向关内远方,“烽烟!幽州方向的烽烟!”
种师道踉跄走到箭窗前。
南方天际,三道黑色狼烟笔直升腾——岳飞约定的信号:幽州已破。
关墙上爆发出嘶哑欢呼。
但老将军脸上不见喜色。他看向关外——西辽大营正在重新集结,耶律大石王旗在风中猎猎作响。
五万铁骑,才折损不到一成。
真正考验现在才开始。
“传令。”种师道声音沙哑,“把所有震天雷集中到东段关墙。今夜……西辽人会夜袭。”
他算准了——耶律大石得知幽州已破,绝不会再按部就班攻城。要么今夜全力一击破关,要么就只能退回草原。
而居庸关要守到七月十五,还有整整六天。
申时,蓟州行宫,赵恒收到了所有战报。
幽州破但皇城未下;居庸关守住但伤亡惨重;海战大捷西辽水师覆灭;西夏国主已率五千铁骑西归;辽东耶律余睹急报——完颜亮两万金军已拔营南下。
时间,还剩下六天。
他走到巨大幽燕地图前,用朱笔在幽州画圈,在居庸关画三角形。
“传令三军。”赵恒转身,眼中是决断的光,“七月初十,朕要亲临幽州城下。七月十一,必须拿下皇城。七月十二,全军回师居庸关——”
朱笔重重划向关隘位置。
“七月十五,朕要在居庸关外与耶律大石决战。”
殿内鸦雀无声。
六天时间,从幽州到居庸关,还要完成两场决战。这是赌上国运的急行军。
“陛下。”李纲颤声,“是否太急?将士们已征战数月……”
“不急不行。”赵恒看向西北,“耶律大石等不到七月十五了。幽州一破,西辽军心必乱——他要么立刻破关,要么只能退兵。”
他顿了顿,声音在殿中回荡:
“而朕,不会给他退兵的机会。”
殿外传来急促脚步声。满身是血的信使冲入扑倒:
“报!太原急报!岳云将军……伤重不治!”
岳飞之子,那个在鹰愁涧炸毁栈道、在太原肃清细作的少年将军,终究没能挺过来。
赵恒闭上眼。
记忆里那个在风波亭含冤而死的岳武穆,在这个时空保住了性命,却要承受丧子之痛。
战争从来都不是诗篇,而是血肉堆砌的残酷算术——用一条命换一条粮道,用一个少年的牺牲换一座城池的平安。
“厚葬。”赵恒睁开眼时声音已恢复平静,“追封护国将军,配享太庙。此事……暂勿告知岳鹏举。”
至少,要等到幽州完全平定之后。
夜幕降临时,赵恒独自站在行宫高台。
南方是已破的幽州,北方是烽火连天的居庸关,西边是奔赴西夏的李仁孝,东边是茫茫渤海。
七月初九即将过去,距离七月十五最终决战还剩六天。
他想起银川在密信末尾写的那句话:
“妾在洛阳,每日为陛下焚香祈福。若天命不佑,则妾当效平阳公主旧事,披甲守城,以待陛下凯旋——或,与陛下同殉社稷。”
荷花之约,生死相托。
赵恒望向洛阳方向低声自语:
“等我回来。这一次……我要带你去看燕云十六州全复的那一天。”
夜风呼啸,吹动他腰间那枚银川亲手绣的平安符。
符上荷花,在烽火映照下鲜红如血。
(第九十五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