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康三年五月廿七,未时三刻,营州城外宋军大营。
赵恒盯着面前两封同时送达的急报,仿佛要将纸面盯穿。左手那封来自洛阳,是银川亲笔,详细汇报了赵士程叛变的证据——十万两黄金、西辽密使、与西夏贵族的联络。右手那封来自江宁府按察使司,是韩世忠剿匪的进展:已包围太湖东山岛,但秦熺在溶洞中堆满火药,扬言若强攻便焚毁十万石军粮。
两封信,如两把刀,抵在咽喉。
帐内死寂。种师道、耶律余睹、岳云、完颜拔速(吊着左臂)分列两侧,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年轻皇帝脸上。
“陛下,”种师道打破沉默,“当务之急是……”
“朕知道。”赵恒打断,声音出奇平静,“两件事同时办。种帅,营州还要多久能下?”
种师道怔了怔:“若全力攻城,三日可破。但伤亡会很大,高庆裔在城中还有八千守军,皆是死士。”
“那就三日。”赵恒起身,走到沙盘前,“耶律郡王。”
“臣在。”
“你的契丹军,今夜开拔,回防云朔。”赵恒指向沙盘上的蔚州,“赵士程既叛,必会煽动契丹旧部。云朔三州不能乱。朕给你全权,凡有异动者——杀无赦。”
这是把刀子递给耶律余睹,也是考验。耶律余睹单膝跪地:“臣以性命担保,云朔寸土不失!”
“完颜将军。”
“臣在。”完颜拔速挣扎起身。
“你的归义军,分作两队。”赵恒看着他,“一队五百人,由你亲自率领,配合种帅攻城。另一队一千五百人,交给岳云。”
岳云抬头,眼中闪过讶异。
“岳云,”赵恒转向少年,“你带这一千五百归义军,再加朕的五百御前侍卫,即刻南下。走海路,韩世忠会派船在滦河口接应。你的任务是——协助韩世忠、岳飞,剿灭秦熺,夺回军粮。”
这是把最精锐的部队和最信任的年轻将领,派去解决最棘手的后方危机。帐内众人皆惊。
“陛下,”种师道急道,“营州攻坚在即,归义军是主力之一,此时调走……”
“粮道若断,打下营州也是死城。”赵恒声音转冷,“况且,朕信得过岳云。也信得过……”他看向完颜拔速,“完颜将军教出来的兵。”
完颜拔速眼眶骤红,重重磕头:“归义军必不负陛下!”
“都去准备。”赵恒挥手,“两个时辰后,各部按计划行动。”
众将退下。帐内只剩赵恒一人时,他才踉跄一步,扶住沙盘边缘。冷汗已湿透内衫。
三日攻下营州,调走耶律余睹防内乱,派岳云南下救粮道……每一步都是赌博。赌耶律余睹不会趁机自立,赌归义军不会在江南哗变,赌岳飞和韩世忠能撑到援军抵达。
更赌赵士程……不会在此时发动致命一击。
“陛下。”亲卫在帐外低报,“洛阳又有密信到,是……是赵大人府上管家送来的。”
赵士程的管家?赵恒心头一紧:“传。”
一个五十余岁、穿着朴素的老者进帐,扑通跪地,双手呈上一封未封口的信:“小人赵福,伺候赵家三代。此信……是今早大人在书房留下的,说若他三日内未归,便送来给陛下。”
赵恒拆信。信上只有短短数行:
“臣负陛下。然臣所为,非为私利,实为社稷。赵构非赵氏血脉,此乃天机,臣得紫阳真人遗书方知。陛下若不信,可问皇后——银川公主亦知此事。臣已联络旧臣,若陛下愿禅位归隐,臣保陛下与皇后富贵终老。若执意北伐,恐有不忍言之祸。三思。赵士程顿首。”
紫阳真人?那个留下矿藏图、技术图纸的神秘隐士?赵恒脑中嗡的一声。银川也知道?不,不可能……
可万一呢?
穿越者的身份,是他最大的秘密,也是最大的软肋。若真被揭穿……
“赵福,”赵恒强迫自己冷静,“你家大人还说什么?”
“大人说……”赵福老泪纵横,“说陛下是明君,若非……若非出身有疑,他愿终生辅佐。可现在朝野已有流言,若北伐再败,恐生大变。大人让陛下……让陛下早做打算。”
流言。赵恒忽然想起这些日子,军中偶尔听到的窃窃私语——“陛下用兵如神,不像常人”“那些新式火器,闻所未闻”……
原来赵士程早就在散布这些。
“你回去吧。”赵恒收起信,“告诉你家大人,他的‘好意’,朕心领了。但大宋的江山,是打出来的,不是让出来的。”
赵福磕头,颤巍巍退下。
赵恒独自站在帐中,握着那封信,指尖发白。他知道,从现在起,他不仅要面对外敌,还要面对“正统”的质疑。
而这一切的关键,在银川。
她真的知道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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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日,申时,太湖东山岛。
韩世忠站在船头,千里镜里,溶洞口堆积的柴草清晰可见。探马来报,秦熺在洞里堆了至少五百斤火药,一旦点燃,整座山都会塌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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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岳飞到哪了?”他问。
“岳将军已率三千义士登陆西岸,正在清理外围水匪。”副将张横答道,“但秦熺把主要兵力都收缩到溶洞里,洞口狭窄,一夫当关……”
“用烟。”韩世忠咬牙,“调所有战船,搜集湿柴、辣椒、硫磺,堆在洞口点燃。用烟把他们熏出来!”
“可洞里有暗河……”
“那就堵暗河!”韩世忠吼道,“派水性好的弟兄,潜入水下,用沙袋堵住出口。我要让秦熺变成瓮中之鳖!”
命令下达。三十艘战船开始搜集材料,水手们砍伐湿木,收集船上储备的辣椒粉。另有一队擅长水性的士兵,背着沙袋潜入湖底,寻找暗河出口。
溶洞内,秦熺听到洞口传来的动静,冷笑:“要熏我?传令,所有人退到第二层溶洞,封死通道。再搬十桶火药到洞口——他们要敢进来,大家一起死!”
水匪们仓皇搬运火药。这些亡命徒此刻也怕了,有人小声嘀咕:“公子,要不……降了吧?”
“降?”秦熺一刀劈翻那人,“降了也是死!韩世忠会放过你们?岳飞会放过你们?咱们手上沾了多少血,自己心里清楚!要么赢,要么死,没有第三条路!”
血腥镇压下,无人再敢言降。
洞外,湿柴已堆成小山。韩世忠正要下令点火,一艘快船疾驰而来,船上的岳云高喊:“韩侯且慢!”
韩世忠一愣:“岳云?你怎么来了?”
“奉陛下旨意,率归义军前来助战!”岳云跳上主船,快速说明情况,“陛下有令,粮要夺回,但若能生擒秦熺……更好。”
“生擒?”韩世忠皱眉,“这疯子已经准备同归于尽了。”
“所以不能强攻。”岳云看向溶洞,“我有一计。”
他低声说了几句。韩世忠眼睛一亮:“可行!但需要有人冒险……”
“我去。”岳云解下佩刀,“我年轻,身手快。而且……”他顿了顿,“秦熺恨的是陛下,我爹,还有韩侯你。对我,他未必有太大戒心。”
这是要当诱饵。韩世忠盯着这个十七岁的少年,仿佛看到当年在滝口陉断后血战的岳飞。
“好。”韩世忠重重点头,“但记住,保命第一。粮可以不要,你不能有事。”
岳云咧嘴一笑:“韩侯放心,我爹还等着我回去呢。”
一刻钟后,岳云独自划着小艇,驶向溶洞。他高举双手,示意未带兵器,朝洞口大喊:
“秦公子!岳云奉旨而来,有事相商!”
洞内沉默片刻,传来秦熺的冷笑:“岳飞的儿子?怎么,你爹不敢来,让儿子来送死?”
“非也。”岳云声音清朗,“陛下让我带句话——若秦公子愿降,献出军粮,陛下可免你死罪,流放岭南。秦家血脉,可续。”
“哈哈哈!”秦熺狂笑,“赵构会饶我?你当我三岁孩童?”
“陛下金口玉言。”岳云继续道,“况且,秦公子真以为赵士程会救你?他给你的信,我们截获了。‘山河故主’的私章,是他祖父哲宗皇帝赏给旧臣的,他一共刻了十枚,分给十个‘忠臣’。你猜,那十个人里,有几个还活着?”
洞内安静了。岳云知道,秦熺在犹豫。
“秦公子,”他加码,“赵士程已败露,十万两黄金被查抄,西辽密使被抓。他现在自身难保,哪还顾得上你?你为他守粮,值得吗?”
“你……你怎么知道黄金的事?”秦熺声音发颤。
“因为赵士程的管家,已经向陛下投诚了。”岳云说谎面不改色,“秦公子,这是你最后的机会。降,活;不降,死。你选。”
漫长的沉默。洞内传来争吵声,接着是刀剑碰撞和惨叫。显然,水匪内讧了。
岳云耐心等待。终于,洞口扔出一把刀,接着是第二把、第三把……数十把兵器被扔出。
“我们降!”一个水匪头目爬出来,满脸是血,“秦熺……秦熺被我们绑了!粮……粮都在洞里,一斤没少!”
成功了。岳云长舒一口气,朝身后打手势。
韩世忠立即率兵登陆,控制洞口,收缴武器。当岳云走进溶洞时,看见秦熺被捆成粽子,嘴里塞着布,眼睛血红地瞪着他。
“秦公子,”岳云蹲下身,“抱歉,骗了你。赵士程的管家没投诚,黄金也没被查抄。但……现在这些都是真的了。”
秦熺浑身颤抖,眼中最后一丝光熄灭了。
韩世忠清点完粮仓,大喜:“十万石,只少了百余袋!岳云,你立大功了!”
岳云却看向洞外暮色:“韩侯,粮道通了,但更大的仗……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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酉时,西夏兴庆府。
李仁孝站在宫墙上,看着城外腾起的烟尘。那是八大部族的联军,约两万人,正缓缓逼近都城。为首的正是嵬名令公,老人的白发在风中飘动,像一面悲壮的旗帜。
“陛下,”李显忠浑身浴血,刚从城外撤回,“东门、南门都守住了,但北门……守将野利荣叛变,开门迎敌。现在叛军已入城,正在攻打皇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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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利荣。李仁孝想起那个被岳云俘虏又放回的御前侍卫副统领。原来,那时候他就被收买了。
“还有多少兵马?”
“禁军三千,汉军两千,合计五千。”李显忠咬牙,“但叛军有两万,且不断有部族加入。陛下,退吧!退往凉州,那里还有我们的人……”
“不退。”李仁孝解下佩刀,扔给侍卫,“开宫门,朕要见嵬名令公。”
“陛下不可!”
“这是朕的国,朕的子民。”李仁孝整理衣冠,“若要用血才能让他们明白,那……就从朕的血开始。”
宫门缓缓打开。李仁孝独自走出,走向叛军阵前。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孤单却笔直。
嵬名令公看见他,愣住了:“陛下……”
“将军,”李仁孝在十步外停下,“你要清君侧,君就在这里。你要废汉化,朕可以废。但有一条——西夏不能乱。若朕的死,能换来国家安定,朕……甘愿。”
他解开发冠,长发披散,然后缓缓跪地。
全场死寂。叛军士兵们面面相觑,许多人不自觉地放下兵器。
嵬名令公看着跪在地上的年轻君主,忽然老泪纵横:“陛下……您这是何苦……”
“朕苦,是因为想让西夏更好。”李仁孝抬头,“将军,你若真为西夏好,就放下刀。朕答应你,汉化暂缓,各部自治。但你也答应朕——别让外人,看了咱们的笑话。”
“外人?”
“西辽。”李仁孝声音提高,让所有人都能听见,“耶律大石的使团,现在就在野利部大帐里。他们要的,不是帮党项人,是要吞并西夏!将军,你是要当党项的英雄,还是……西辽的傀儡?”
这话如惊雷炸响。叛军中一阵骚动。不少部族首领脸色大变——他们与西辽联络,本是秘密。
嵬名令公猛地转头,看向野利部的队伍。果然,有几个穿着契丹服饰的人,正悄悄后退。
“野利荣!”老将军暴喝,“你给我解释!”
野利荣脸色煞白,拔刀想逃,却被周围的党项兵拦住。一场内讧,眼看就要在叛军中爆发。
就在这时——
宫墙忽然冒出无数弓弩手!不是禁军,是穿着宋军服饰的士兵!为首的将领站在墙头,高声喝道:
“大宋使节在此!奉监国皇后之命,特来调停西夏内乱!凡放下兵器者,既往不咎!凡勾结西辽者——格杀勿论!”
宋军?李仁孝愕然抬头。只见那将领掏出一面令牌,令牌上刻着凤凰纹——是银川的使节令。
姐姐……你早就料到了?
嵬名令公看着宫墙上的宋军弓弩,又看看跪在地上的夏主,忽然仰天长叹。
“罢了……罢了!”
他扔下刀,跪倒在地:“老臣……愿降。”
主帅一降,叛军瞬间瓦解。野利荣想逃,被李显忠一箭射穿大腿,生擒活捉。
李仁孝被扶起时,浑身还在颤抖。他望向宫墙上那位宋军将领,将领朝他遥遥一礼,随即率兵退去——不留一兵一卒,只留下威慑。
这才是最高明的干预。
李仁孝忽然明白了姐姐的用意:不介入,只震慑。让西夏人自己解决自己的问题,但提醒他们——外面还有虎狼。
他转身,看向跪满一地的叛军,深吸一口气:
“朕,恕你们无罪。”
“但从今日起,西夏只有一个声音——朕的声音。”
夕阳彻底沉入地平线。
夜幕降临,但西夏的黎明,似乎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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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夜,亥时,南阳城外。
赵士程站在荒野中,望着洛阳方向。他刚刚接到消息:秦熺被擒,粮道已通;西夏内乱平息,李仁孝掌控大局;而岳云率归义军南下,显然赵恒已察觉他的计划。
三路棋,全输了。
“大人,”亲信低声道,“咱们……逃吧。去西辽,耶律大石答应庇护……”
“庇护?”赵士程笑了,笑得很苍凉,“一个丧家之犬,耶律大石会要?他只会把我的头,送给赵构当礼物。”
他望向北方,那是营州的方向。
赵构现在一定很得意吧?又一次,他赢了。
可凭什么?
“我不服。”赵士程喃喃,“就算死,我也要让他……付出代价。”
他从怀中取出那枚“山河故主”的私章,用力掷入草丛。然后转身,走向南阳城。
不是逃,是回洛阳。
他要当面问问赵构,问问银川——
这江山,到底该是谁的?
夜风吹过荒野,呜咽如诉。
更远处,营州城下,攻城的战鼓已经擂响。
真正的决战,即将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