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血火黎明(1 / 1)

靖康三年五月十三,寅时初刻,鬼哭岭。

完颜拔伏在潮湿的落叶堆里,嘴里咬着草茎,压制着呼吸。他身边,两百名归义军弓手同样蛰伏如石,只有眼白在微弱的晨光中偶尔反光。更远处的密林里,另外一千八百人分成九队,像九把匕首,插在蜿蜒山道的各个要害处。

这是女真人的传统战法——山林伏击。他们世代在白山黑水间狩猎,懂得如何与树木、岩石融为一体,懂得如何等猎物走进死地。

远处传来马蹄声。先是稀疏,接着密集如雨。高庆裔的先锋骑兵到了。

完颜拔速眯起眼睛。透过枝叶缝隙,能看见打头的是一队轻骑,约三百人,装备精良,马鞍旁挂着弓袋和箭囊。这些是渤海人的斥候队,专门为大部队开道探路。

按计划,他们应该放过斥候,等主力进入伏击圈再动手。但完颜拔速注意到,这队斥候行进异常谨慎,每隔五十步就有人下马检查地面,还有专人用长杆拨开路边草丛——显然,高庆裔吃过游击战的亏,防备极严。

“队长,”身旁的年轻女真兵用契丹语低语,“他们要发现我们了。”

完颜拔速盯着那个下马检查的斥候。那人蹲下身,手指捻起一撮泥土——那里有归义军昨夜潜伏时留下的脚印,虽然用落叶遮盖,但新土的颜色骗不了老手。

来不及了。

“动手!”完颜拔速暴喝。

第一支箭离弦!

那斥候刚抬头,箭矢已贯喉而过。他捂住脖子,嗬嗬地倒下去。几乎同时,两百支箭从密林中飞出,如蝗虫般扑向斥候队!

“有埋伏!”

斥候队大乱。马匹惊嘶,士兵中箭落马。但渤海兵反应极快,幸存的骑兵迅速下马,以马尸为掩体,张弓还击。

完颜拔速心头一沉。这些不是普通士兵,是高庆裔的亲卫精锐。伏击没有达到一击毙命的效果,反而暴露了位置。

“撤!按三号方案!”他嘶吼。

归义军弓手迅速后撤,边撤边向林中投掷烟雾弹——这是宋军工坊特制的,内装石灰、辣椒粉,炸开后白烟弥漫,刺眼呛鼻。

斥候队被烟雾所阻,不敢深追,只在原地结阵固守。片刻后,高庆裔的主力前锋赶到,约五千步骑混编。带队的将领是个黑脸虬髯的汉子,看到满地尸体和烟雾,脸色铁青。

“将军,是女真人!”幸存斥候禀报,“看箭矢制式,是……是我们以前的同袍!”

“归义军。”黑脸将军咬牙,“完颜拔速那老狗,果然投了宋人。传令,前军变阵,刀盾手在前,弓手居中,缓速前进。再派三队轻骑,从两侧山林包抄!”

命令下达。五千人的队伍开始变阵,像一条巨蟒,小心翼翼探入鬼哭岭。

完颜拔速已撤到第二道伏击线。他清点人数,少了十七人——要么阵亡,要么失散。这个损失比他预想的大。

“队长,他们分兵包抄了。”了望哨低报。

“知道了。”完颜拔速看着逐渐逼近的敌军主力,“发信号,让其他八队按计划袭扰。记住,射一轮就跑,绝不要缠斗!”

三支响箭尖啸升空。下一刻,鬼哭岭各处同时响起弓弦声!箭雨从四面八方倾泻,专射军官、马匹、旗手。渤海军阵型再次混乱,但这次他们有了准备——刀盾手迅速举盾,弓手仰射还击。

“找到他们!”黑脸将军怒吼,“放火烧山!”

火把掷向树林。此时正值初夏,草木干燥,火势迅速蔓延。浓烟滚滚,热浪逼人。

完颜拔速脸色变了。他没想到对方如此狠辣——宁可放火烧掉整片山林,也要逼出伏兵。

“撤!往北撤!”他嘶声下令。

归义军开始撤退。但火势蔓延太快,已有三队被火海切断退路。完颜拔速听见那些年轻人的惨叫声,心如刀绞。

“队长!走啊!”亲兵拉他。

完颜拔速最后看了一眼火海,转身钻入密林。

他身后,鬼哭岭已成火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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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时辰,平州城东北五十里,狼跳涧。

岳云抓着绳索,脚蹬岩缝,一点点往下挪。涧深三十丈,涧底是湍急的溪流,水声轰鸣。他身后,一百二十名武学生和五百契丹轻骑,正以同样的方式攀岩而下。

这是条绝路,也是奇路。高庆裔绝不会想到,会有人从这里绕到他的后方。

“队长,最后一人下来了。”耶律阿保浑身湿透,从溪水里爬上来。

岳云点头,展开油布包裹的地图。羊皮地图上,滦州的位置被红圈标注。从狼跳涧到滦州,还有七十里山路,必须在天黑前抵达。

“清点人数,检查装备。”岳云低声道,“半刻钟后出发。”

队伍在涧底整队。武学生们虽然年轻,但训练有素,迅速列队。契丹轻骑则稍显散漫,他们的统领是个叫萧野的年轻贵族,是耶律余睹的侄子。

“岳队长,”萧野擦着刀走过来,“有句话,我叔父让我转告你。”

“请讲。”

“若滦州事成,契丹人要辽阳府。”萧野盯着岳云,“这是陛下答应我叔父的。”

辽阳府是辽东重镇,金国五京之一的东京。耶律余睹的野心,不止云朔。

“那是陛下的事。”岳云收起地图,“我的任务是拿下滦州。”

“可滦州城里,有一半是契丹百姓。”萧野意味深长,“拿下之后,谁来管?”

这是要抢功,也是要实权。岳云明白,耶律余睹虽然归顺,但契丹人依旧想要自己的地盘。

“谁拿下,谁先管。”岳云翻身上马,“等陛下到了,自有圣裁。现在——出发!”

他一马当先,冲入北方的晨雾。身后,六百余骑紧随。

山道崎岖,马速不快。岳云心中却在飞速盘算:山河会的内应是否可靠?滦州守军还剩多少?高庆裔的家眷真在府衙吗?

更重要的是——若契丹人真有异心,他该如何应对?

日头渐高时,前方探马回报:“队长!十里外发现滦州城!”

岳云勒马,举起千里镜。晨雾中,滦州城的轮廓逐渐清晰。那是座夯土城墙的小城,但城楼高耸,显然经过加固。城头旗帜飘扬,不是高庆裔的黑旗,也不是金国的狼旗,而是……

一面白旗?旗上隐约有字。

“再靠近些。”岳云下令。

队伍又前行五里,终于看清——那白旗上绣着四个汉字:

“恭迎王师”。

城门缓缓打开。一队衣衫褴褛的百姓涌出,为首的是个白发老者,双手高举一块木牌,牌上也是四个字:

“汉民归心”。

山河会起作用了。岳云心中一松,但随即警惕——太顺利了。

“队长,会不会是诈降?”拓跋宏低声问。

“萧野,”岳云看向契丹统领,“你带两百骑,绕到城西看看。若有伏兵,立刻发信号。”

“得令。”萧野率部离去。

岳云继续观察。城门处的百姓越来越多,男女老少皆有,许多人跪在地上,朝宋军方向磕头。这不像演戏——那些人的表情是真切的激动,甚至有人在哭。

“队长,城内升起三盏红灯!”了望哨低呼。

红灯,是山河会约定的安全信号。

岳云深吸一口气:“进城。但记住,控制四门和府衙前,所有人不得下马,不得放松戒备。”

“是!”

六百骑缓缓驶向城门。距离越来越近,岳云能看清那些百姓的脸——面黄肌瘦,衣衫破旧,但眼中确实有光。

城门下,白发老者跪地高呼:“草民滦州山河会香主陈三槐,率全城汉民,恭迎大宋王师!恭迎岳将军!”

他知道我姓岳?岳云心头一凛,但面上不动声色:“老人家请起。高庆裔的守军呢?”

“跑了!”陈三槐老泪纵横,“三日前,高庆裔调走城中主力,只留三百老弱守城。昨夜,那三百人也逃了!现在城里,只有我们这些汉民百姓!”

空城?岳云与同伴对视一眼,都看到对方眼中的疑虑。

“萧野那边有消息吗?”他问。

“城西安全,未见伏兵。”探马回报。

“进城。”岳云决断。

马蹄踏入滦州城门。街道两侧跪满百姓,许多人捧着水罐、干粮,要献给“王师”。岳云注意到,这些百姓中确实没有青壮男子,都是老弱妇孺。

“府衙在哪?”

“前面左转就是。”陈三槐引路。

府衙大门洞开,里面空无一人。岳云带人冲进去,迅速控制各处要害。粮仓、武库、银库——全部完好,甚至粮仓里的米袋堆得整整齐齐。

“队长,找到这个。”耶律阿保从正堂桌案上拿起一封信,信未封口。

岳云拆开,信上只有一行歪歪扭扭的汉字:

“城给你,命给我。高庆裔留。”

这是……主动放弃?

“报——”萧野冲进府衙,脸色难看,“队长,城北发现大量马蹄印,是新的,至少两千骑,往东北方向去了!”

东北方向,那是辽阳府。

岳云脑中灵光一闪。他猛地看向萧野:“你们契丹人,是不是早就和高庆裔有联络?”

萧野脸色骤变:“岳队长何出此言?”

“滦州是空城,物资完好,高庆裔主动撤退,还留下信。”岳云一字一顿,“这分明是交易——他用滦州,换一条退往辽东的生路。而能给他这条生路的,只有熟悉辽东地形的契丹人。”

府衙内死寂。契丹骑兵们手按刀柄,武学生们弓弩上弦。

萧野盯着岳云看了很久,忽然笑了:“岳队长果然聪明。不错,我叔父确实和高庆裔做了笔交易——他放弃滦州,我们给他让开通往辽东的路。但这有什么不对吗?高庆裔一逃,平州必破。我们契丹人帮大宋拿下两州,只要一个辽阳府,过分吗?”

“陛下答应了?”

“陛下没反对。”萧野耸耸肩,“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等我们拿下辽阳府,陛下难道还会让我们吐出来?”

这是先斩后奏,是耶律余睹的又一次赌博。

岳云握紧刀柄。他现在有两个选择:一是当场翻脸,拿下萧野,但可能引发契丹军哗变;二是假装不知,等陛下到了再说。

他想起父亲常说的:战场上,有时候装糊涂比聪明更重要。

“萧统领,”岳云缓缓松手,“你的任务完成了。现在,带人守住四门,清点物资,安抚百姓。其他的……等陛下圣裁。”

萧野眼中闪过意外,随即躬身:“遵命。”

他带人退下。府衙内只剩武学生。

“队长,就这么放过他们?”拓跋宏不甘。

“不然呢?”岳云苦笑,“我们现在只有六百人,契丹骑兵占五百。翻脸,死的是我们。况且……耶律余睹这一手,未必不是陛下默许的。”

“默许?”

“陛下要的是尽快收复燕云,为此可以暂时容忍契丹人的小动作。”岳云望向北方,“等大局已定,再收拾不迟。这就是……政治。”

他说出这个词时,感到一阵疲惫。原来打仗不是最难的,最难的是打完仗后,如何分赃,如何平衡。

城外忽然传来欢呼声。岳云登上府衙望楼,只见城南方向,一面“宋”字大旗正缓缓升起。

大祚荣的渤海兵,进城了。

这个海盗出身的叛军首领,显然也没遵守约定——他提前一天发动,趁岳云奇袭滦州时,拿下了平州。

现在,平州、滦州都落入宋军手中。但平州是大祚荣的,滦州是契丹人“协助”拿下的。

北伐的第一战,赢了。

但赢得的果实,已经出现了裂痕。

岳云望着那面在晨风中猎猎作响的“宋”字旗,心中没有喜悦,只有深深的忧虑。

这面旗子下,团结着汉人、契丹人、女真人、渤海人、党项人。

但这样的团结,能维持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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