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仁友的杀招,在会盟第三夜发动。
子时,鸿胪寺驿馆寂静无声。连续三日的仪式、宴饮、谈判,让所有人都疲惫不堪。护卫们虽仍站岗,但眼皮打架,哈欠连连。
赵恒没睡。他在书房对着一幅巨大的地图沉思——不是宋夏边境图,是整个北方地图,从大兴安岭到河西走廊,从燕云十六州到西域三十六国。烛火摇曳,在他年轻的面容上投下深邃的阴影。
银川推门进来,端着托盘,上面是一碗羹汤。“陛下该休息了。”
“睡不着。”赵恒没抬头,“李仁友今日谈判时,对边境驻军的人数斤斤计较,但对商路利润分配却很随意……这不正常。”
银川放下托盘,走到地图前:“他想让我们把注意力放在军事上,忽略他在商业条款里埋的陷阱。”
“你也看出来了?”
“条款第十九条,”银川手指轻点桌面上的盟约草案,“‘宋国商人入境,需持西夏官府发放之引票,每引征税三贯。’看似合理,但后面这句——‘引票数量,由西夏岁定之。’”
赵恒猛然抬头:“也就是说,他们可以随时卡住商路?”
“对。李仁友要的不是平等贸易,是掐住我们的经济命脉。”银川说,“西夏缺的不是钱,是铁、盐、茶、布。若商路在他们掌控中,战时一纸禁令,我们的边军就断了补给。”
两人对视,都看到对方眼中的凝重。
就在这时,窗外传来极轻微的破空声——不是风,是箭!
赵恒本能地将银川扑倒!一支弩箭穿透窗纸,钉在刚才银川站的位置,箭头发黑,显然淬毒。
“刺客!”赵恒低吼。
几乎同时,外面传来喊杀声!不是零星偷袭,是成规模的进攻!火光乍起,映红夜空。
岳云踹门冲进来:“陛下!至少百人!从三个方向攻来!”
“护卫呢?”
“正在抵抗,但对方有强弩,我们的人……”
话没说完,一支火箭射穿屋顶,落在书架上,瞬间点燃书卷。火势迅速蔓延。
“从密道走!”赵恒拉起银川。
鸿胪寺有秘道,是唐朝时修的,年久失修,但还能用。三人冲进书房暗室,推开书架后的暗门。秘道狭窄,仅容一人通过。
但刚进去,赵恒就停下:“不对。”
“怎么?”
“刺客来得太准,知道我们住哪个房间,知道书房位置。”赵恒眼中闪过寒光,“有内应。”
银川立即想到:“李仁友的人?”
“不止。”赵恒转身,“秘道可能也被知道了。我们不走。”
“那……”
“反其道而行。”赵恒对岳云说,“你带十个人,从秘道出去,制造我们逃跑的假象。朕和皇后……上屋顶。”
“屋顶?!”
“对。”赵恒脱下龙袍,露出里面的黑色劲装——他早有准备,“刺客以为我们会逃,我们就偏不逃。在他们眼皮底下,看他们怎么演。”
计划疯狂,但银川眼睛亮了:“臣妾跟陛下一起。”
“娘娘!”拓跋嬷嬷惊呼。
“嬷嬷,你和岳将军走秘道。”银川也脱下外衣,里面是同样黑色的紧身衣,甚至还绑了护臂,“本宫在西夏时,夜里潜出王宫是常事。”
岳云不再犹豫,带人冲进秘道。赵恒和银川则从书房后窗翻出,利用墙角、屋檐的阴影,悄无声息地爬上屋顶。
居高临下,整个驿馆的战场尽收眼底。
进攻者约一百五十人,分三队:一队正门强攻,吸引护卫;一队侧翼包抄,防止逃跑;还有一队……直扑书房和后院秘道出口。
“看,”银川指着那第三队,“他们知道秘道。”
“不止知道,”赵恒眯眼,“你看他们的动作——避开所有陷阱,直扑要害。这需要详细的建筑图纸。”
“李仁友给的?”
“至少他知情。”
两人伏在屋脊后,像两只夜行的豹。下面,战斗进入白热化。护卫虽然精锐,但人数只有五十,被分割包围。不断有人倒下。
但奇怪的是,刺客并不急于攻入房间,而是在庭院里结阵固守,好像在……等待什么。
“他们在等我们‘逃出去’。”赵恒明白过来,“秘道出口肯定有埋伏。岳云危险。”
正说着,后院突然爆起喊杀声!是岳云那队人,他们刚出秘道就遭遇伏击,但岳云早有准备,一出来就散开,反而打了埋伏者一个措手不及。
“岳云能应付。”银川说,“现在的问题是……李仁友在哪?”
按照计划,李仁友此刻应该在驿馆外观战,等赵恒“被杀”或“被擒”,他再以“救援”名义出现,扮演好人。
但赵恒不这么想:“他一定在附近,而且……会亲自确认朕死了。”
“为什么?”
“因为他不信别人。”赵恒环视四周,“这么大的事,他不会假手于人。而且他要亲眼看见,才能安心。”
话音未落,东侧院墙外传来马嘶声。虽然刻意压低,但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在那里。”赵恒指向墙外一片树林。
两人对视一眼,默契地顺着屋脊潜行。到驿馆边缘,下面就是街道。街上空无一人——长安宵禁,百姓不敢出门。
赵恒先下,用绳索(随身带的)滑下屋檐,落地无声。银川紧随,动作同样轻盈。
树林距离驿馆百步,有十几个侍卫把守。中间停着一辆马车,车帘掀开一角,里面的人正望向驿馆方向。
正是李仁友。
他脸上带着志在必得的笑,手中把玩着一枚玉佩——那是西夏皇族的信物,据说能调动边境三万驻军。
“王爷,”一个侍卫低声说,“里面打了一刻钟了,还没信号……”
“急什么。”李仁友淡淡道,“赵构身边有能人,没那么容易死。但今夜,他必死无疑。”
“可万一……”
“没有万一。”李仁友冷笑,“金国的人,我的人,还有长安城里那些不满赵构的旧臣……三方合力,他插翅难逃。”
他顿了顿:“等赵构一死,宋国必乱。届时我西夏出兵,取关中、陇右,与金国平分中原。这百年困局,就破了。”
侍卫们听得热血沸腾。但就在这时,一个声音从他们身后响起:
“皇叔好算计。”
李仁友浑身一僵,猛然回头!
赵恒和银川从树影中走出,身上沾着草屑,但眼神清明,毫发无伤。
“你……你们……”李仁友脸色煞白,“不可能!你们应该在驿馆……”
“应该在秘道里,被你的人伏击?”赵恒微笑,“抱歉,让皇叔失望了。”
侍卫们拔刀,但赵恒摆手:“别急。皇叔,谈笔交易如何?”
李仁友强作镇定:“什么交易?”
“你今夜撤兵,朕当什么都没发生。”赵恒说,“会盟继续,盟约照签。你还是西夏皇弟,将来……或许还能更近一步。”
这话意味深长。更近一步?西夏皇位?
李仁友心动了。但他很快摇头:“赵构,你当我三岁孩童?今夜之事,你会不追究?”
“会追究,但不是对你。”赵恒看向驿馆方向,“刺客是‘金国死士’,与你西夏无关。你李仁友‘闻讯赶来救援’,不幸来迟,但忠心可鉴。”
这是给台阶下,也是最后通牒。
李仁友脸色变幻。他看看赵恒,又看看银川,再看看驿馆方向——那里喊杀声渐弱,显然战斗接近尾声。如果赵恒的人赢了……
“王爷,”一个侍卫突然指向驿馆,“火!大火!”
驿馆主楼燃起冲天大火,那是书房位置。火光照亮半边天。
“陛下!”岳云的声音从驿馆方向传来,带着惊恐,“陛下还在里面!”
李仁友眼睛一亮。难道……赵恒真的死了?眼前这两个是替身?
他猛地拔刀:“杀了他们!一个不留!”
侍卫们扑上。赵恒和银川背靠背迎敌。赵恒的功夫是在军中练的,实用但粗糙;银川的刀法则细腻狠辣,招招致命。两人配合,竟挡住第一波进攻。
但对方人多。很快,两人身上都挂了彩。赵恒左臂中了一刀,银川后背被划开一道口子。
“撑住!”赵恒低吼,“援军快到了!”
“援军?”李仁友大笑,“赵构,你的护卫都在驿馆里,长安守军被我的人调开了!今夜,没人会来救你!”
话音未落,街角突然传来马蹄声!
不是一匹,是数十匹!火光中,一队骑兵疾驰而来,为首的是个文官打扮的中年人——长安新任知府,辛弃疾!
“护驾!”辛弃疾高喊,手中长剑出鞘。
他身后是三百长安守军,虽然大多是老弱,但人数占优。更重要的是,他们打着火把,敲着铜锣,动静极大——这是在告诉全城:皇帝遇刺!
李仁友脸色大变:“辛弃疾?!你不是在鄂州……”
“奉韩将军令,三日前已秘密调回长安。”辛弃疾下马,挡在赵恒身前,“李王爷,放下兵器,或可留全尸。”
局势瞬间逆转。李仁友的侍卫慌了,有人开始后退。
“皇叔,”银川这时开口,声音平静,“现在收手,还来得及。回兴庆府,告诉夏主——刺客是金国奸细,已被剿灭。你还是西夏皇弟,本宫还是你侄女。今夜之事……从未发生。”
这是最后的机会。
李仁友握刀的手在抖。他看着银川——这个有一半汉人血统的“杂种”,这个他从未放在眼里的侄女。此刻,她的眼神像草原上的鹰,冷静,锐利,洞穿一切。
“你……凭什么保证?”他嘶声道。
“凭本宫是西夏公主,大宋皇后。”银川一字一顿,“凭本宫一句话,可以让宋夏永为仇敌,也可以让宋夏永为兄弟。皇叔,你选。”
沉默。
长安的夜风吹过,带来驿馆燃烧的焦味。
许久,李仁友扔下刀。
“撤。”
侍卫们如蒙大赦,护着他上马车,疾驰而去。
辛弃疾要追,被赵恒拦住:“让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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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此贼……”
“他活着,比死了有用。”赵恒看着马车消失的方向,“有他在,西夏就不会铁板一块。李仁孝得防着这个弟弟,就没精力对付我们。”
政治,从来不是快意恩仇。
银川支撑不住,踉跄一下。赵恒扶住她,这才发现她后背伤口很深,血已浸透衣裳。
“快传太医!”
“陛下没事就好……”银川脸色苍白,但还在笑,“臣妾……没给陛下丢人吧?”
“没有。”赵恒紧紧抱住她,“你是朕最好的皇后。”
火光照亮两人相拥的身影。
远处,长安城的钟楼敲响了寅时的钟声。
天,快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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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会盟如期完成。
盟约条款做了修改:取消引票数量限制,改为定额征税;宋夏边境各驻军两万,互派监军;商路共营,利润四六分——宋六,夏四。
李仁友“因急事”提前返回西夏,留下嵬名安惠完成仪式。走时,他单独见了银川一面。
“侄女,”他第一次这么叫她,“你比你母亲强。”
“皇叔也是。”银川说,“但有些路,走错了就回不了头。”
李仁友深深看她一眼,上马离去。
盟约签订当晚,赵恒收到两份急报。
一份来自东海:韩世忠剿灭海盗,但秦熺逃脱,疑似逃往琉球。
另一份来自洛阳:金国使者在边境集结,约三万兵马,动向不明。
“要来了。”赵恒对银川说。
“陛下怕吗?”
“怕。”赵恒坦诚,“但怕也要打。这一仗,决定未来百年是谁的天下。”
银川握住他的手:“臣妾陪陛下。”
四目相对,无需多言。
十日后,赵恒启程回洛阳。长安留给辛弃疾治理,这个年轻的知府发誓:三年内,让长安恢复盛唐气象。
马车驶出长安城时,银川回头望去。这座千年古都在晨光中苏醒,虽然伤痕累累,但生机已现。
“陛下,”她轻声说,“等天下太平了,我们回长安住吧。”
“好。”赵恒说,“住在太极宫,看百姓安居乐业,看商路驼铃不绝,看这盛世……如你所愿。”
车轮滚滚,向东而去。
前方,是洛阳,是战场,是未知的明天。
但两人携手,便无所畏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