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初一,长安城迎来了七年来最盛大的场面。
朱雀大街从明德门到皇城,十里长街净水泼街,黄土垫道。两侧旌旗招展,左宋旗,右夏旗,每隔十步立一军士,甲胄鲜明。百姓们挤在坊墙后、屋顶上,伸长脖子观望——他们要看的不只是皇帝皇后,更是这中断百年的“长安会盟”。
赵恒与银川共乘龙辇,但龙辇是敞篷的——这是银川的主意:“让百姓看见我们,我们也看见百姓。”她今日穿着改良的皇后礼服,仍是深青翟衣,但去掉了繁琐的披帛绶带,显得干练。左臂的伤已愈合,只留淡淡疤痕。
龙辇缓缓前行。银川看着这座千年古都:城墙斑驳,不少地方还有修补痕迹;街市虽热闹,但比起洛阳显得萧条;百姓衣着朴素,面带菜色——长安被各路势力反复争夺,苦了太久。
“陛下,”她低声说,“长安需要休养生息。”
赵恒点头:“等会盟结束,朕要在长安住三个月。亲自督导重建。”
“臣妾陪陛下。”
两人对视,默契已成。
队伍抵达皇城时,西夏使团已到。正使仍是嵬名安惠,但多了个人——西夏皇弟李仁友,三十多岁,身材魁梧,眼神桀骜。这是李仁孝的亲弟弟,也是西夏军方实权人物。
“外臣李仁友,见过大宋皇帝、皇后。”他行礼敷衍,目光在银川身上多停了一瞬——那眼神复杂,有审视,有不屑,还有……一丝忌惮。
银川坦然受礼:“皇叔远来辛苦。”
皇叔?这称呼让李仁友愣了愣。按辈分,他确是银川的叔叔,但从没人这么叫过——在西夏,没人敢提银川的汉人血统,自然也没人强调这层亲戚关系。
“皇后娘娘客气。”李仁友扯了扯嘴角,“夏主让臣带话:盟约可签,但需加一条——宋国不得在宋夏边境五十里内驻军超过三万。”
这是要限制宋军在西线。赵恒微笑:“可。但夏国亦不得在边境五十里内驻军超过三万。”
“那是自然。”李仁友话锋一转,“还有,宋国需将火药配方……”
“皇叔,”银川打断他,声音平静,“今日是歃血为盟,不是市井买卖。火药乃国之重器,岂能轻易予人?夏主若真想要,不如派工匠来洛阳学习——三年为期,学成归国,各凭本事。”
这回答既保全了西夏面子,又守住了底线。李仁友深深看了她一眼,不再纠缠。
会盟仪式在太极宫前举行——太极宫早毁于战火,这是临时搭建的高台。按古礼,杀白马,取血,滴入酒坛。赵恒与李仁友各执一耳,银川与嵬名安惠执另一耳,四人共饮血酒。
“皇天后土,实所共鉴!”赵恒朗声道,“宋夏自此为兄弟之邦,守望相助,永不相侵!若有违誓,天诛地灭!”
“永不相侵!”台下数万军民齐呼,声震云霄。
仪式结束,夜宴开始。但真正的较量,这时候才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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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夜,东海。
韩世忠的舰队在夜色中接近闽江口。五十艘战船,其中二十艘是改装过的商船,装备了拍杆和弩炮。他站在旗舰船头,看着远处星星点点的渔火——那是海盗的哨船。
“将军,前面就是白犬岛。”副将李宝指着海图,“海盗老巢。据俘虏交代,秦熺就在岛上,有战船五十,人马三千。”
“三千对三千,公平。”韩世忠冷笑,“传令:一更做饭,二更出发,三更接敌。不要活口,全部击沉。”
“那秦熺……”
“尽量活捉。若不能,就杀。”韩世忠顿了顿,“但记住,先毁船。海盗没了船,就是待宰的羔羊。”
子时,舰队悄然包围白犬岛。海盗们还在喝酒赌钱——他们以为韩世忠在江南整顿水师,顾不上海上。
第一轮箭雨落下时,海盗头目“浪里蛟”郑广正在搂着女人睡觉。听到喊杀声,他赤膊提刀冲出舱房,看见的是漫天火箭。
“他娘的!官军怎么来了?!”他吼着,但没人回答——手下都在逃命。
韩世忠的战术很明确:不登岛,只用远程攻击。火箭点燃了海盗船,点燃了码头,点燃了岛上的木屋。火光映红海面,惨叫声此起彼伏。
郑广带着几十个亲信抢了艘小船想逃,刚离岸,就被三艘宋军战船围住。弩炮齐发,小船碎成木片。
“投降!我投降!”郑广在水里扑腾。
韩世忠让人把他捞上来。这个纵横东海十几年的海盗头子,此刻像落水狗一样发抖。
“秦熺在哪?”韩世忠问。
“在、在后山山洞……”郑广指方向,“他说、说金国会派人接应……”
话没说完,后山突然传来爆炸声!不是火药,是山石崩塌的声音——有人炸了山洞!
韩世忠脸色一变:“快!去后山!”
但晚了。等他们赶到,山洞已塌,里面的人全埋了。搜救半天,只挖出几具尸体,没有秦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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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跑了。”韩世忠咬牙,“这厮比泥鳅还滑。”
清点战果:歼海盗两千余,俘三百,焚船四十二艘。自损战船五艘,伤亡二百余人。
算是大胜,但没抓到秦熺,就是败笔。
天亮时,韩世忠站在烧焦的码头上,看着海面浮尸。忽然,一个老兵跪在他面前,捧着一面旗——是海盗旗,但背面绣着金国文字。
“将军,这是在郑广舱里找到的。”
韩世忠接过旗,翻看那些女真文字。他不懂,但认得其中几个符号——那是金国水师的暗记。
果然,金国插手了。
他望向西北方向。长安,此刻应该也在暗流涌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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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夜宴,宾主尽欢——表面上是这样。
赵恒与李仁友推杯换盏,谈笑风生。银川与嵬名安惠聊着宋夏风俗,气氛融洽。但席间总有那么几道目光,带着审视,带着算计。
酒过三巡,李仁友忽然举杯:“陛下,外臣听说宋军有一种新式武器,叫……连环弩?能连发十矢?”
来了。赵恒微笑:“确有此事,但造价昂贵,尚未量产。”
“可否让外臣开开眼界?”
这是试探,也是挑衅。若答应,显得软弱;若不答应,显得小气。
银川这时开口:“皇叔想看,自然可以。不过……”她看向赵恒,“陛下,不如让武学学生演示?他们刚学成,正好检验。”
这是把军事演示变成教学展示,性质就变了。赵恒点头:“好。明日校场,请皇叔指点。”
李仁友眼中闪过一丝失望,但很快掩饰:“那外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宴席持续到亥时才散。赵恒与银川回到下榻的驿馆——原是唐时鸿胪寺改建,虽然破旧,但收拾得干净。
刚进门,赵士程匆匆迎上:“陛下,有情况。”
密室中,烛火昏暗。赵士程摊开一幅手绘地图:“臣的人发现,西夏使团里混进了金国细作。不是西夏人,是汉人,扮作厨子。”
“多少人?”
“至少三个。他们今晚在厨房密谈,被我们的暗哨听到——”赵士程压低声音,“他们要在明日校场演示时动手,目标……是皇后。”
银川挑眉:“为何是我?”
“因为杀了皇后,宋夏盟约就破了。”赵恒替赵士程回答,“而且你有一半汉人血统,西夏内部本就有人不满。你若死在大宋,李仁孝就有借口翻脸。”
“那陛下呢?杀陛下不是更好?”
“杀朕,大宋会复仇。杀你……”赵恒看着她,“西夏可能不会全力追究,大宋内部也可能有人乐见——毕竟你是胡女。”
这话残酷,但真实。银川沉默片刻,忽然笑了:“所以他们觉得,本宫是软柿子?”
“他们是这么想的。”赵恒也笑了,“但他们错了。”
当夜,计划调整。校场演示照常,但护卫方案变了——明面上护卫减少,暗地里布下天罗地网。
银川亲自参与部署:“刺客既然混在厨子中,必然熟悉厨房到校场的路线。在这几个位置……”她指着地图上的几处拐角,“设伏。要活的。”
“娘娘,活捉比击杀难……”
“所以要让他们觉得容易得手。”银川说,“本宫会故意落单,给他们机会。”
赵恒皱眉:“太冒险。”
“不冒险,钓不到大鱼。”银川看向他,“陛下信臣妾吗?”
四目相对。赵恒最终点头:“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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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初二,辰时。
长安校场,旌旗猎猎。三千宋军列队,军容严整。观礼台上,赵恒、银川居中,李仁友、嵬名安惠在左,长安文武在右。
演示开始。先是常规队列操练,然后是新式装备展示:改良的铠甲、强弓、盾车……最后压轴的,是连环弩。
五十名武学学生持弩出列。他们统一穿着深蓝学服,动作整齐划一。教官一声令下,弩机扣动,五十支弩箭破空,百步外的草人瞬间钉满。
李仁友眼睛亮了:“好弩!射程多远?”
“百五十步可破皮甲,百步可破铁甲。”负责讲解的教官是张宪的副手,“但装填慢,需训练有素的弩手。”
“可否让外臣试试?”
“自然。”
李仁友下场,接过一具连环弩。他试射三箭,箭箭中靶,不愧是西夏皇族,弓马娴熟。
“好弩!”他赞道,“若我西夏有此弩,何惧金国铁骑!”
话里有话。赵恒笑而不语。
演示过半,银川按计划“更衣”,只带拓跋嬷嬷和两个侍女离开观礼台。她们穿过校场侧门,走向不远处的营房。
路线是预先设定的——经过厨房后巷,那里狭窄,适合伏击。
果然,刚进巷子,两侧屋顶就跳下三人!都是厨子打扮,但手中是淬毒的匕首。
“娘娘小心!”拓跋嬷嬷惊呼。
但银川没慌。她后退半步,从袖中滑出短刃——还是那把百炼钢刀。同时,巷子两头涌出伏兵,不是士兵,是……武学学生!
岳云带队,二十个学生堵住两头,手中拿的不是刀剑,是……渔网和套索。
“抓活的!”岳云令下。
三个刺客愣了。他们预想过各种情况:皇后逃跑,护卫拼命,甚至同归于尽。但没想到,对方早有准备,而且用的是这种……近乎羞辱的方式。
渔网罩下,套索缠身。刺客挣扎,但徒劳——这些学生受过专门训练,知道怎么制服而不杀。
不到一盏茶时间,三人全被捆成粽子。
银川走到为首刺客面前,掀开他的蒙面——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面目普通,但眼神狠厉。
“谁派你的?”她问。
刺客啐了一口:“胡女也配问?”
银川不怒反笑:“本宫确实有一半汉人血统。但另一半……是党项皇族。倒是你,身为汉人,却为金国卖命,刺杀本宫这个‘胡女’。你说,谁更可悲?”
刺客脸色涨红。
“带下去。”银川摆手,“好好审。本宫要知道,金国在长安,还有多少暗线。”
岳云押人离去。银川整理了下衣襟,对拓跋嬷嬷说:“走吧,该回去看演示了。”
淡定得像刚散了趟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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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场上,演示已近尾声。李仁友回到观礼台,没见到皇后,眼中闪过一丝异色。
就在这时,银川回来了。她神色如常,甚至对李仁友微笑:“皇叔试弩,感觉如何?”
“好,好。”李仁友打量她,没看出任何异常,“娘娘更衣……可顺利?”
“顺利。”银川坐下,“遇到几只老鼠,已经处理了。”
老鼠?李仁友心中一凛。他看向台下,果然,岳云正押着三个人往场外走,虽然蒙着头,但厨子衣服很显眼。
计划失败了。他暗自咬牙,面上却堆笑:“长安旧城,老鼠是多些。娘娘受惊了。”
“无妨。”银川端起茶杯,“本宫在西夏时,常随军出征,见过的老鼠……比这大多了。”
话里有话。李仁友干笑两声,不再言语。
演示结束,宾主尽欢。但暗流,已经涌上水面。
当夜,李仁友秘密召见嵬名安惠。
“那三个废物,被抓了。”他阴着脸,“赵构和那个胡女,早有准备。”
“王爷,那我们……”
“计划照旧。”李仁友冷笑,“金国使者完颜希尹已经联络我了。他承诺,只要西夏在盟约上做些手脚,将来金国灭宋,河西之地尽归西夏。”
“可夏主那边……”
“皇兄老了,胆小。”李仁友眼中闪过野心,“这次会盟是个机会。若赵构死在长安,宋国必乱。那时,就是我西夏崛起之时。”
“王爷要杀赵构?”
“不,杀皇后。”李仁友说,“那个胡女死了,宋夏盟约就名存实亡。我们再与金国联手,瓜分大宋……这天下,就该重新洗牌了。”
窗外,长安的夜色深沉。
这座见证过无数次联盟与背叛的古都,又一次成了棋盘。
而棋子们,都在赌——赌自己,是最后的赢家。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