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婚后第一次朝会,气氛微妙。
文武百官列班肃立,目光都瞟向龙椅旁的侧座——那里坐着新皇后银川。她没穿昨日那身红妆骑服,换上了正式的皇后翟衣,深青底色,绣五彩翟纹,头戴九龙四凤冠,垂十二旒白玉珠。端庄,但眉眼间的英气掩不住。
更引人注目的是她手臂——宽大的袖口下隐约透出白色绷带,是昨日受的伤。这伤非但没有折损她的威仪,反而成了某种勋章。
“陛下驾到——”宦官唱喏。
赵恒入座,先看向银川,两人对视一瞬,微不可察地点头。然后他扫视群臣:“今日朝会,议三事:一,西夏盟约细则;二,江南善后;三……皇后听政之制。”
最后一句引起小小骚动。虽然有前朝武则天、刘娥的先例,但本朝开国以来,皇后从未正式听政。何况这位还是西夏公主。
李纲出列:“陛下,皇后娘娘昨日护驾有功,万民共睹。然听政之制关乎国体,是否……”
“李相。”银川开口,声音清朗,“本宫并非要干政,而是学政。陛下准本宫旁听朝议,学习理政之道。至于听政之权……”她看向赵恒,“全凭陛下定夺。”
这话说得进退有度。既表明态度,又给足皇帝面子。
赵恒顺势道:“皇后所言甚是。即日起,皇后可每日辰时至巳时于偏殿听政,由宰相、六部尚书轮值讲解政务。待学有所成,再议听政之权。”
这是折中方案,既给了皇后学习的机会,又没立即赋予实权。大臣们松了口气。
“第一事,”赵恒转入正题,“西夏使团。”
西夏正使嵬名安惠出列,行礼后道:“外臣奉夏主之命,恭贺陛下大婚。昨日之事,夏主闻之震怒,已下令彻查境内金国细作。为表诚意,夏主愿增派两千匹战马、五万斤青盐作为贺礼,并……”他顿了顿,“释放境内所有汉人奴隶,计一万三千四百五十六人。”
满堂哗然。释放全部汉奴?这手笔太大了!
赵恒也意外,看向银川。公主微微颔首,表示这是真的。
“夏主条件为何?”赵恒问。
“只一条:宋夏永为兄弟之邦,互不侵犯,互通贸易,一方有难,另一方需出兵相助。”嵬名安惠抬头,“此非盟约,是血誓。夏主愿与陛下歃血为盟,昭告天下。”
这是把联姻升级为军事同盟。赵恒沉吟:“可。但需加两条:一,两国边界划定,以现有实际控制线为准;二,西域商路,宋夏共营,利润均分。”
“外臣可代夏主答应。”
“那便定下。”赵恒道,“三日后,朕与皇后同赴长安,与夏主使者会盟。”
长安,这个敏感地点让大臣们又议论起来。长安刚收复不久,赵恒亲赴,既是显示对西夏的重视,也是向天下宣示:长安已归大宋。
“第二事,江南。”赵恒神色严肃,“韩将军。”
韩世忠出列:“臣在。”
“秦桧余党清理如何?”
“已抓捕三百四十一人,其中知府以上十七人,知县六十八人,其余为胥吏、军官。”韩世忠呈上奏报,“但……仍有漏网之鱼。据查,秦桧之子秦熺逃往福建,纠集旧部,恐生变乱。”
“秦熺……”赵恒手指敲击御案,“传旨:凡擒杀秦熺者,赏金千两,封伯爵。其旧部,限一月内自首,可免死罪;逾期不降者,诛三族。”
狠厉,但必要。乱世用重典。
“江南民生如何?”
“正在恢复。”韩世忠道,“漕运已通,粮价平稳。只是……春耕在即,许多田地因战乱荒芜,急需耕牛、种子。”
赵恒看向户部尚书:“从洛阳官仓调拨种子五万石,耕牛三千头,送往江南。钱从国债里出。”
“陛下,国债已发行四十万贯,所剩不多……”户部尚书犹豫。
“那就再发。”赵恒道,“这次发‘江南重建债’,专款专用,年息一成二。告诉江南士绅——现在投钱,等江南复兴,十倍回报。”
这是空头支票,但也是希望。乱世之中,希望比黄金更珍贵。
“第三事,”赵恒看向群臣,“云朔三州治理。种老将军。”
种师道出列,老将军须发皆白,但精神矍铄:“三州已安,屯田已开。然有一难处——缺人。云、朔、蔚三州原有户十七万,现只剩六万,多是老弱妇孺。青壮要么战死,要么南逃。”
“从洛阳移民。”赵恒早有准备,“凡愿北迁者,每人授田三十亩,免赋税三年,发安家费十贯。”
“可北方苦寒,恐无人愿往……”
“那就让愿去的人先富起来。”赵恒道,“传旨:凡北迁之民,第一年由官府供粮;所垦荒地,前三年所产全归己有;有军功者,加倍授田。”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这政策若推行,北地复苏有望。
朝会议到午时才散。百官退去时,看银川皇后的眼神多了几分敬意——她整场朝会安静聆听,只在关键处偶尔发问,问题都切中要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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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后娘娘,”退朝后,李纲留下禀报,“夏主释放汉奴之事,礼部需派人接应。这一万三千多人如何安置……”
“分三批。”银川说,“第一批,有家可归者,发路费、文书,送其回乡;第二批,愿留北地者,编入屯田;第三批……老弱孤寡,洛阳设慈幼院、养老院安置。”
“这开支……”
“从本宫嫁妆里出。”银川平静道,“夏主给的五千匹战马,可卖三千匹,所得钱粮用于安置。剩余两千匹充入军马场。”
李纲愕然。皇后竟如此大方?
“娘娘,那是您的私产……”
“既入大宋,便是大宋的子民。”银川说,“本宫既为皇后,当为天下先。”
这话传到赵恒耳中时,他正在批阅奏章。闻言抬头,对赵士程笑道:“朕娶了个好皇后。”
赵士程也笑:“娘娘确有母仪天下之姿。只是……”他压低声音,“夏主如此大方,恐有深意。”
“朕知道。”赵恒放下朱笔,“李仁孝这是下注。他看出金国将乱,提前押宝大宋。那一万三千汉奴,既是诚意,也是……人质。”
“人质?”
“对。”赵恒走到地图前,“这些汉奴在西夏为奴多年,有的已娶妻生子,家眷还在西夏。李仁孝放他们回来,却扣着家眷。这是在告诉朕——他手里还有筹码。”
赵士程恍然:“那娘娘知道吗?”
“她应该知道。”赵恒望向窗外,“但她还是做了。因为她相信……朕能让那些家眷,也回来。”
这是信任,也是责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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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偏殿。
银川第一次正式“学政”。今日轮值讲解的是吏部尚书,讲的是官员考课制度。很枯燥,但银川听得认真,还做了笔记。
讲完后,吏部尚书试探着问:“娘娘可有疑问?”
“有一处。”银川指着笔记,“这‘四善二十七最’考课法,是唐制吧?”
“是。本朝沿袭,略有修改。”
“那‘抚育黎民,敦促农桑’这一条,”银川问,“如何量化考核?是看县衙账簿上的田亩数,还是实地查验?”
吏部尚书一愣:“这……通常是看账簿。”
“那若账簿造假呢?”银川追问,“比如虚报垦田,实则荒芜。上官巡查,临时雇人充数,如何防范?”
这问题尖锐。吏部尚书额头冒汗:“这……需加强监察……”
“本宫在西夏时,见过一种法子。”银川说,“每县设‘农官’数名,不归县令管,直属州府。他们常年下乡,熟悉每村每户的田亩、人口。县令考核时,农官具结画押,若事后查出虚假,农官同罪。”
这是把责任落实到具体人。吏部尚书眼睛亮了:“此法甚好!娘娘大才!”
“只是建议。”银川说,“具体如何施行,还需诸位大臣商议。”
一堂课下来,吏部尚书对这位皇后彻底改观。这哪是来“学习”的,分明是来“指导”的。
消息传开,朝中那些原本对皇后听政有微词的大臣,也闭嘴了。有本事的人,到哪都受尊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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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御花园。
赵恒与银川散步。夕阳西下,满园春花。
“今天朝会上,你说从嫁妆里出钱安置汉奴,”赵恒忽然道,“其实不必。朝廷还有钱。”
“朝廷有钱,但要用在刀刃上。”银川说,“北伐在即,军费浩大。臣妾那些嫁妆,与其放着生灰,不如用来做事。”
赵恒停步看她:“你……真打算做大宋的皇后了?”
“不然呢?”银川反问,“陛下以为臣妾只是来做摆设的?”
“不是。”赵恒笑了,“只是没想到……这么快。”
银川也笑了:“臣妾也没想到。但既然选了这条路,就要走好。”
两人走到亭中坐下。宫女奉上茶点后悄然退下。
“三日后去长安,”赵恒说,“你怕吗?”
“怕什么?”
“金国不会善罢甘休。长安之盟,他们定会破坏。”
“那就让他们来。”银川眼中闪过锐光,“臣妾的刀,还没生锈。”
赵恒握住她的手:“这次,朕会护着你。”
“陛下护着天下就好。”银川抽回手,却反握住他的,“臣妾……可以护着自己。”
十指相扣。
夕阳最后一抹余晖洒在两人身上,拉出长长的影子。
远处,拓跋嬷嬷看着这一幕,悄悄抹泪。她伺候公主十六年,第一次见公主这样笑——不是礼节性的微笑,是真心的、放松的笑。
“嬷嬷,”一个小宫女低声问,“陛下和娘娘……是真好上了?”
嬷嬷点头:“是啊。政治联姻,也能开出真花。”
乱世之中,这或许是最难得的慰藉。
当夜,赵恒批阅奏章到深夜。银川陪在一旁,帮他整理文书,偶尔提出建议。
三更时,一份密报送达——来自江南。
赵恒看完,脸色凝重。
“怎么了?”银川问。
“秦熺在福建……联络了海盗。”赵恒把密报递给她,“约三千人,战船五十艘。他们计划袭击漕运,断江南粮道。”
银川看完,沉思片刻:“这不是秦熺能策划的。背后……有金国支持。”
“朕也这么想。”赵恒道,“完颜希尹虽然失败,但金国在江南的暗线还在。他们想用海盗扰乱江南,牵制我们北伐。”
“那陛下打算……”
“将计就计。”赵恒眼中闪过冷光,“让韩世忠去福建。他不是一直想肃清海疆吗?这次,给他机会。”
他提笔写手谕,银川在一旁研磨。烛火摇曳,两人身影交叠。
窗外,春风拂过洛阳城。
这座历经战火的城市,正在慢慢复苏。
而更大的风暴,正在海上酝酿。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