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二十一,大婚之日。
洛阳城从寅时起就醒了。不是被鸡鸣叫醒,是被礼部的官吏敲着铜锣喊醒的:“陛下大婚,全城同庆!今日卯时至酉时,宫门广场摆流水席,万民共饮!”
百姓们涌上街头。街道两旁扎满彩棚,挂满宫灯,虽然天还没亮,但灯火通明如白昼。孩童们追逐嬉戏,老人们笑着指点,商铺早早开门,卖糖人的、吹面人的、捏泥人的,生意好得不得了。
但有心人能看出不同——护卫明显少了。平时五步一岗的禁军,今天十步才有一人,而且都是徒手,不配刀剑。宫墙上倒是有士兵,但离得远,看不清神色。
“这是……故意示弱?”茶楼雅间里,一个客商打扮的中年人低声说。
他对面坐着个年轻书生,正是化装潜伏的赵士程:“不是示弱,是钓鱼。鱼饵越香,鱼越容易上钩。”
中年人——赵士程的副手,紧张地搓手:“可万一鱼太大,把饵吞了呢?”
“那就连鱼竿一起拽上来。”赵士程喝了口茶,“陛下说了,今天,一个都不能放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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辰时正,公主起驾。
没有凤辇,是一匹雪白的河西骏马,配着金鞍红缰。银川公主一身红妆——不是传统凤冠霞帔,而是改良的骑装式婚服:大红锦缎裁成窄袖短袄,下配十二幅绣金马面裙,外罩一件轻薄的猩红披风。头发梳成高髻,戴的不是凤冠,是一顶赤金小冠,冠前垂着珍珠面帘,既庄重又不碍视线。
她翻身上马的动作干净利落,引得围观百姓一片喝彩。
“看!公主会骑马!”
“这身打扮……真俊!”
“不愧是西夏来的,就是不一样!”
拓跋嬷嬷和两个侍女骑马跟在后面。嬷嬷满脸担忧,但公主神色平静,甚至对路旁百姓点头致意。
队伍从行馆出发,经天街向皇宫。沿途百姓夹道,欢呼声震天。但公主敏锐地注意到——有些“百姓”的眼神不对。不是喜悦,是……打量,是计算。
她不动声色,左手悄悄按了按腰间——那里藏着一把短刃,西夏匠人打造的百炼钢刀,长七寸,可断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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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宫前广场已人山人海。临时搭起的高台上,赵恒穿着明黄龙袍,负手而立。他身边站着李纲、种师道等重臣,但韩世忠不在——他藏在观礼人群中,扮作个胖商人。
岳云带着亲卫队散在台下,看似随意,实则每个角度都有人盯着。
公主骑马到广场入口,翻身下马。按礼制,她该由女官搀扶,步行上台。但公主摆手示意不用,自己提着裙摆,一步步走上台阶。
红毯很长,共九十九级。每走一步,面帘上的珍珠就轻轻碰撞,发出清脆声响。
走到一半时,异变突生!
观礼人群左侧突然爆起一团火光!不是爆炸,是烟雾弹——金国细作偷去的假火药配方做的,浓烟滚滚,但没威力。
“有刺客!”人群骚动。
几乎同时,右侧也有烟雾升起!前后左右,竟有八处同时发难!
混乱中,几十个身影从人群中窜出,直扑高台!他们穿着百姓衣服,但动作矫健,手中亮出短刀、匕首,甚至有人掏出了手弩!
“护驾!”岳云怒吼,亲卫队迅速收缩。
但赵恒没动。他甚至没看那些刺客,目光始终落在公主身上。
公主也没动。她站在台阶中段,面帘后的眼睛冷静地扫视全场。然后,她做了个出人意料的动作——摘下珍珠面帘,随手扔在地上。
“本宫在此!”她朗声道,声音清越,压过混乱,“想杀我的,来!”
这话像磁石,刺客们果然调转方向,扑向台阶!
拓跋嬷嬷惊叫:“公主!”
但公主不退反进,从腰间拔出短刃,迎向第一个冲上来的刺客。那人是个彪形大汉,手中朴刀带着风声劈下!
公主侧身,朴刀擦着披风划过。她顺势近身,短刃刺入对方腋下——那里铠甲薄弱。大汉惨叫倒地。
第二个刺客已到,是双刀。公主不硬拼,后退半步,突然解下披风一甩!猩红披风罩住刺客视线,短刃穿布而过,正中咽喉。
干净利落,两息之间,连杀两人。
台下百姓都看呆了。这……这是公主?
高台上,赵恒眼中闪过赞赏。他抬手:“放箭。”
不是对刺客——刺客离公主太近。箭矢射向的是那些还在制造混乱的烟雾点。宫墙上,二十架床弩同时发射,不是弩箭,是渔网——特制的铁丝网,罩下去就把人困住。
同时,观礼人群中爆起更多身影!是埋伏的便衣,他们早就锁定了可疑目标,此刻同时动手。一时间,广场上到处是打斗声。
但真正的杀招,这时才出现。
一个老妇——看着六七十岁,颤巍巍地靠近高台,手中挎着个菜篮子。守卫看她年纪大,没太戒备。老妇走到台前,突然从篮子里掏出一物——
不是刀,是筒状物,前端有孔。
“陛下小心!”李纲惊呼。
赵恒却笑了。他不但没躲,反而向前一步。
老妇扣动机关。筒中射出数点寒星——是毒针!但针飞到赵恒身前三尺,突然纷纷落地,像撞上无形墙壁。
老妇愣住。
赵恒从袖中取出一面铜镜——其实是镀铜的铁板,磁铁镶在背面。毒针是铁制,被磁力吸住了。
“完颜希尹就这点本事?”赵恒摇头,“告诉你们主子,下次,换个新鲜花样。”
老妇脸色惨白,还想动作,已被岳云制住。
此时,台阶上的战斗也结束了。公主身边倒了七个刺客,她手臂被划了一刀,但不深。血染红袖口,她眉头都没皱一下。
赵恒走下高台,来到她面前。
“受伤了?”
“小伤。”公主说,“陛下没事吧?”
“没事。”赵恒看着她染血的袖子,忽然撕下自己龙袍一角,“先包扎。”
这个动作很随意,但落在百姓眼中,就变了味道——皇帝为皇后撕龙袍,这是多大的恩宠!
公主没推辞,任由他包扎。两人站在台阶上,下面是渐渐平息混乱的广场,远处是目瞪口呆的百姓和垂头丧气的俘虏。
“诸位,”赵恒提高声音,“今日之事,大家都看到了。金国贼子,亡我之心不死!但朕告诉你们——”
他握住公主的手,高高举起:“大宋的皇帝不怕!大宋的皇后也不怕!他们来一个,杀一个;来两个,杀一双!这天下,是大宋的天下,是百姓的天下,不是金人可以觊觎的!”
沉默。
然后,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欢呼:
“陛下万岁!皇后千岁!”
声音一浪高过一浪,震得宫墙都在抖。
银川公主看着身旁的男人,看着台下狂热的百姓,心中某处被触动了。这不是西夏,不是草原,这是……中原。是她的新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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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时辰后,天牢。
秦桧靠在墙上,听着外面隐约传来的欢呼声,面如死灰。他知道,完了。金国的计划失败了,赵构的威望更高了,而自己……只剩死路一条。
牢门打开,赵士程走进来。
“秦相爷,听到外面的声音了吗?”赵士程淡淡道,“陛下大婚,万民同庆。而你,只能在牢里等死。”
秦桧冷笑:“成王败寇,老夫认了。但赵士程,你以为你能好过?你是槐庭余孽,赵构迟早会清算你。”
“不劳费心。”赵士程在他对面坐下,“我是来告诉你一个消息的。你的侄子秦禧……死了。”
秦桧身体一震。
“不是我们杀的,是金国灭口。”赵士程说,“完颜希尹的人发现计划失败,怕他泄露,先一步动手。你看,这就是你投靠的主子。”
秦桧闭上眼睛,老泪纵横。
“不过还有个好消息。”赵士程继续说,“陛下仁慈,念你曾为相多年,准你……留全尸。毒酒、白绫、匕首,选一样吧。”
秦桧睁开眼,眼中是最后的不甘:“老夫……要见陛下。”
“陛下不会见你。”
“那老夫就不选!”秦桧嘶吼,“让赵构杀我!让天下人看看,他是怎么对待前朝老臣的!”
赵士程摇头:“秦相爷,你还不明白吗?陛下根本不在乎天下人怎么说。他在乎的,是百姓能不能吃饱,将士能不能打赢,大宋能不能复兴。而你……挡了路,就该死。”
他起身,走到牢门口,回头:“明天午时前,做出选择。否则,我会帮你选——凌迟。”
门关上。秦桧瘫倒在地。
他想起很多年前,自己刚中进士时,也曾想做个好官。是什么时候变的?是看到同僚贪墨时?是受排挤打压时?还是……第一次收钱时?
记不清了。
他只知道,这条路,走到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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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宫,新婚洞房。
其实不算洞房,只是赵恒寝宫临时布置了一下。红烛高烧,锦被绣枕,但两人都没睡意。
公主手臂的伤已重新包扎过。她换了身常服,坐在窗边,看着外面渐渐暗下的天色。
“今天……死了多少人?”她问。
“刺客三十七人,全灭。我们的人,伤十九,死三。”赵恒在她对面坐下,“三个都是百姓,被流矢误伤。朕已经让李纲厚抚家属。”
公主沉默片刻:“那三个百姓……本来可以不用死的。”
“是。”赵恒承认,“但乱世之中,没有万全之策。朕只能尽量让该死的人死,不该死的人活。”
“陛下觉得,谁是该死的?”
“想杀你的人,想乱天下的人,想让我华夏永世为奴的人。”赵恒看着她,“公主,不,银川,朕今天很高兴。”
“高兴?”
“高兴你没事,高兴百姓拥戴,也高兴……”他顿了顿,“高兴娶的是你,不是别的公主。”
公主转头看他。烛光下,皇帝的脸年轻得不像话,但眼中有着超越年龄的沧桑。
“陛下,臣妾今天杀人时,没怕。”
“朕知道。”
“但事后……有点怕。”公主轻声说,“不是怕死,是怕……以后还要杀更多人。”
赵恒握住她的手:“那就让该杀的人越来越少。等天下太平了,就不用杀了。”
“真能太平吗?”
“能。”赵恒肯定,“因为朕在,你在,千千万万不想跪着活的人在。”
窗外传来更鼓声。
二更了。
夜还长。
路也还长。
但至少今夜,可以暂时放下刀剑,做一回寻常夫妻。
哪怕只有一夜。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