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桧的密约内容,比赵恒预想的更毒。
三月二十,潜伏在扬州金国驿馆的洛阳密探冒死送出情报——不是书信,是一张裹在蜡丸里的碎帛,用密语写成,只有赵士程能解。
“金许秦江南王爵,岁赐银绢三十万。秦许金者三:一曰停江淮漕运北输,二曰诛韩世忠旧部,三曰……”赵士程念到这里,声音发紧,“献陛下首级,赏金十万两。”
行宫内一片死寂。烛火跳动,映着赵恒平静的脸。
“就这些?”他问。
“还有。”赵士程继续,“金国承诺,若秦桧成事,将割淮南、荆湖北路予他,许其建‘南唐’,称臣纳贡。”
李纲怒极反笑:“好个秦桧!这是要把太祖太宗打下的江山,拱手送给金人!”
“他等不及了。”韩世忠冷声道,“滝口陉大捷,洛阳站稳脚跟,他的江南朝廷越来越不稳。必须尽快除掉陛下,才能巩固地位。”
赵恒走到地图前,手指划过长江:“漕运停运……江淮漕粮每年北运百万石,若真停了,洛阳粮草最多撑三个月。”
“更毒的是诛韩将军旧部。”种师道老将眼光毒辣,“韩将军虽在洛阳,但江南水师还有两万旧部。若被清洗,长江防线就破了。金人可以长驱直入……”
“所以他们要朕的首级。”赵恒转身,“秦桧需要一份投名状,证明他和金人是真合作。”
所有人看向他。年轻的皇帝脸上没有恐惧,反而有种奇异的兴奋。
“陛下,臣请命回江南!”韩世忠单膝跪地,“臣带水师旧部反正,诛杀秦桧!”
“不。”赵恒摇头,“你现在回去,正中秦桧下怀。他正愁没借口清洗水师。”
“那怎么办?”
“将计就计。”赵恒眼中闪过锐光,“秦桧不是要朕的首级吗?给他。”
众人愣住。
“但不是真的。”赵恒笑了,“找具身形相仿的尸体,换上朕的衣冠,做旧伤口。让密探‘偷’到情报,说朕在云州遇刺重伤,不日将‘毒发身亡’。秦桧必会派人来确认……”
“然后一网打尽?”赵士程接口。
“不,放他们回去报信。”赵恒说,“让秦桧相信朕死了。他一定会加紧动作——清洗水师,停运漕粮,甚至……称帝。”
李纲倒吸一口凉气:“陛下,这太冒险了!万一消息传开,军心民心……”
“所以只能瞒三天。”赵恒说,“三天内,秦桧的使者来确认,我们演场戏,放他们走。三天后,‘朕’奇迹康复,昭告天下。而这三天里……”
他看向韩世忠:“韩将军可秘密南下,联络旧部。等秦桧动手清洗时,正好一网打尽他的亲信。”
计划大胆到疯狂。但仔细一想,确实可行。
“云州那边怎么办?”种师道问,“陛下‘重伤’,总得有个地方。”
“就在云州。”赵恒说,“朕本来就要在云州待几天,正好。陈大锤那些人可以用上——让他们扮作刺客,演场逼真的戏。”
“那公主那边……”
赵恒沉默片刻:“瞒着。”
“可三日后大婚……”
“推迟。”赵恒斩钉截铁,“就说朕偶感风寒,婚期延后十日。拓跋嬷嬷那边,你亲自去解释,但要暗示……这是计。”
赵士程领命。他知道,这才是最难的——要让西夏人配合演戏,又不能全盘托出。
当夜,计划启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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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二十一,云州。
“遇刺”戏码演得很真。陈大锤挑了三个身手最好的义社弟兄,扮作金国死士,在赵恒巡视城墙时突然发难。弩箭擦着赵恒肩膀飞过,钉在城砖上——箭头是去了锋的,但染了鸡血。
亲卫们“拼死护驾”,当场“击毙”两个刺客,第三个被“生擒”。赵恒“中箭倒地”,被紧急抬回官衙。
消息封锁了官衙,但城墙上的士兵都看见了。很快,“陛下遇刺重伤”的消息像野火般传遍全城。
萧挞凛吓得面无人色,跪在官衙外请罪。韩世忠按计划“暴怒”,要斩他,被“重伤”的赵恒“挣扎着”阻止。
“不怪萧将军……”赵恒躺在榻上,声音“虚弱”,“是朕疏忽……传、传太医……”
周振从洛阳紧急调来,配合演戏。他进出官衙时脸色沉重,摇头叹息,还让亲兵去准备“后事”——其实是空棺材。
做戏做全套。赵恒真的三天没出门,饭食由岳云亲自送进卧房。实际上,他在房里该吃吃该睡睡,顺便批阅积压的奏章。
第三天傍晚,鱼上钩了。
密探来报:城南客栈住进三个陌生客商,操江南口音,但手上老茧位置不对——那是常年握刀的手。
“来了。”赵恒放下笔,“让他们‘偶然’听到消息:朕伤重不治,今夜子时可能就……”
“要不要抓?”岳云问。
“不,让他们看。”赵恒说,“安排一场‘太医抢救’的戏,要逼真。然后‘宣布’朕昏迷不醒,命悬一线。”
岳云领命去布置。
子时,官衙突然灯火通明。周振带着医官们冲进卧房,里面传来急促的说话声、器械碰撞声。半个时辰后,周振“踉跄”走出,对等在外面的韩世忠、种师道“哽咽”道:
“陛下……陛下怕是……”
话没说完,韩世忠“暴怒”:“救不活陛下,你们全都陪葬!”
这场戏演了整夜。三个江南来的探子,一个扮作送炭的杂役混进官衙,亲眼看见卧房里“昏迷”的赵恒;一个买通了一个“伤心过度”的衙役,得到了“内部消息”;第三个在客栈等情报。
天亮时,三人悄然出城,向南疾驰。
他们不知道,出城十里就被盯上了——不是抓,是护送。赵士程派的人一路“保护”,确保他们安全回到江南,把“喜讯”带给秦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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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时间,洛阳。
银川公主站在行馆的阁楼上,望着北方。她已经三天没见到赵恒了——不,是从未见过。婚期推迟的消息传来时,她正在跟拓跋嬷嬷学汉礼。
“风寒?”公主放下手中的《诗经》,“嬷嬷信吗?”
拓跋嬷嬷沉默。
“我不信。”公主转身,“北边出事了。要么是战事,要么是……刺杀。”
她的直觉准得可怕。赵士程来解释时,公主直接问:“赵大人,陛下是不是有危险?”
赵士程斟酌词句:“陛下确实遇到些麻烦,但一切在掌控中。公主不必担忧。”
“我要去云州。”公主说。
“不可!路途遥远,且……”
“且什么?”公主直视他,“且我是西夏公主,不该涉险?赵大人,我嫁过来,就是大宋的人。夫君有难,妻子该在身旁。”
这话说得坦荡,赵士程竟无言以对。
“公主,”他最终实话实说,“陛下确实在布局。此时去云州,恐打乱计划。”
“那我做什么?”
“等。”赵士程说,“在洛阳等陛下回来。这本身……就是支持。”
公主明白了。她点头:“好,我等。但请赵大人答应我一件事。”
“请讲。”
“若陛下真有危险,必须告诉我。”公主眼中闪着光,“我银川不是什么柔弱女子,我能骑马,能射箭,也能……杀人。”
赵士程深深一揖:“臣记下了。”
公主没闲着。她开始以“准皇后”的身份,巡视洛阳的官仓、医馆、学堂。不带仪仗,只带拓跋嬷嬷和两个侍女。看到问题,记下来;看到善政,也记下来。
第三天,她去了武学。张宪亲自接待,带她看学生操练。
“他们多大?”公主问。
“最小的十五,最大的二十二。”
“这么小就上战场?”
“乱世如此。”张宪说,“不过陛下有令:未满十八者,不得上一线。这些孩子现在主要是训练。”
公主看着那些年轻面孔,忽然说:“张将军,我能不能……也来学?”
张宪愣住。
“不是学打仗,是学兵法。”公主解释,“将来要母仪天下,总不能什么都不懂。”
这个理由很充分。张宪请示李纲后,答应了。于是每天上午,银川公主换上便装,到武学听一个时辰的课。从《孙子兵法》到《李卫公问对》,她学得很认真。
消息传开,洛阳百姓对这位西夏公主刮目相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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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二十五,江南。
秦桧收到密报时,正在用早膳。看完,他放下筷子,对侍立的侄子秦禧说:
“赵构要死了。”
秦禧大喜:“叔父,那咱们……”
“不急。”秦桧擦擦嘴,“等确切的死讯。这三天,继续准备。水师那边,名单拟好了吗?”
“拟好了,韩世忠旧部七十八人,这是第一批。”秦禧递上名单,“借口都想好了——克扣军饷,图谋不轨。”
“好。”秦桧点头,“等赵构死讯确认,立即动手。记住,要快,要狠。反抗者,格杀勿论。”
“那漕运……”
“已经停了。”秦桧冷笑,“三日前就停了。现在江淮的粮船,都在扬州码头堆着。等清理完水师,就运往金国——这是咱们的投名状。”
他走到窗边,望向北方:“赵构啊赵构,你焚东京、守洛阳,又能怎样?最后还不是死在我手里……”
他不知道,此时韩世忠已经秘密渡江,正在镇江联络旧部。
更不知道,停运的漕粮,已经被洛阳的密探标记——每一艘船,每一个码头,都有眼睛盯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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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二十六,云州。
“演戏”结束。赵恒“康复”了——当然,对外说是“陛下洪福齐天,挺过来了”。
但戏还没完。赵恒将计就计,宣布因“伤势”需要静养,暂缓北伐,同时“加封”耶律余睹为“云朔王”,赏赐丰厚。
这是麻痹。耶律余睹果然中计,以为赵恒真的重伤未愈,无力北伐,于是放松警惕,甚至开始暗中联络高庆裔,商议瓜分金国遗产。
赵恒要的就是这个时机。他秘密召见陈大锤:
“陈师傅,你的人,能拿下大同的武库吗?”
陈大锤一惊:“陛下要打大同?”
“不,是‘偷’。”赵恒说,“耶律余睹把精锐都调去防高庆裔了,大同空虚。你们化装成商队进城,目标是城东武库——那里存着五万支箭,三千张弓,还有一批攻城器械。”
“偷来做什么?”
“运到云州。”赵恒摊开地图,“云州要重建,需要武器。更重要的是……让耶律余睹疑神疑鬼。他会怀疑是高庆裔干的,或者内部有叛徒。只要他们互相猜忌,我们就有机会。”
陈大锤明白了。这是暗战,不见血的战争。
“草民……需要时间准备。”
“十天。”赵恒说,“十天后,朕要看到第一批武器运进云州。”
“是!”
陈大锤退下后,赵恒走到院中。春夜微凉,星河璀璨。
岳云跟出来:“陛下,江南那边……”
“韩世忠应该就位了。”赵恒望着南方,“秦桧动手之日,就是他的死期。”
“那公主那边……”
赵恒沉默。银川公主在洛阳的所作所为,他每天都能收到报告。这位西夏公主的聪慧和果决,超出他的预期。
“等云州事了,朕就回去。”他轻声说,“有些事……该面对面谈谈。”
岳云看着年轻的皇帝,忽然想起父亲的话:“为君者,最苦的不是杀伐决断,是情义两难。”
他不知道陛下在为难什么,但他知道——这条路,注定孤独。
远处传来打更声。
三更了。
新的一天,又要开始。
而暗流,正从四方交汇。
一场更大的风暴,正在酝酿。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