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同城东的武库,原是辽国南院大王的府邸改造的,墙高两丈,门厚三寸。守军二百,都是耶律余睹的亲兵,平时连只苍蝇都难飞进去。但三月初七这夜,情况变了。
耶律余睹为了防备高庆裔偷袭,把大半亲兵调去了北门。守武库的只剩八十人,还多是老弱。更妙的是,这夜当值的百夫长叫萧阿鲁——嗜酒如命。
陈大锤的人混在送酒的商队里进了城。商队是真实的,主人是个粟特胡商,常年往返西域,这次被陈大锤用五十两金子买通。二十个义社弟兄扮作脚夫,酒坛里装的不是酒,是桐油和麻绳。
子时,萧阿鲁已经喝得七八分醉。陈大锤亲自去送“好酒”,一坛十年陈酿。
“萧将军辛苦,这点酒不成敬意。”陈大锤赔笑。
萧阿鲁闻了闻酒香,眼睛亮了:“好酒!哪来的?”
“西域来的葡萄酿,专程孝敬将军。”陈大锤边说边倒酒。
三碗下肚,萧阿鲁舌头都大了。陈大锤使个眼色,两个弟兄借口帮忙抬酒,绕到他身后。手刀落下,萧阿鲁软倒。
“换衣服。”陈大锤低声道。
萧阿鲁被扒下军服,换上平民衣裳,塞进空酒坛车。陈大锤穿上百夫长官服,大摇大摆走出营房。
“将军有令!”他对院里士兵喊,“今晚加菜,一人一碗酒!都去厨房领!”
士兵们欢呼着去了。武库大门,只剩四个守卫。
陈大锤走过去:“打开门,将军要清点器械。”
“百夫长,没有王爷手令……”
“手令?”陈大锤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这个行不行?”
银子在月光下泛着光。守卫犹豫了——萧阿鲁贪财是出了名的,这种事以前也有过。
门开了。
陈大锤带人进去。武库分三层:一层是刀枪弓矢,二层是铠甲盾牌,三层是攻城器械。他们要的是三层的东西——十架床弩的零件,还有三百个震天雷的弹壳(火药可以后来填装)。
“快!”陈大锤指挥,“床弩拆开,零件分装。震天雷小心轻放!”
二十个人像蚂蚁搬家。他们训练过,知道怎么拆解最快。半个时辰,所有目标物品装车。二十辆大车,盖上稻草,看起来就像普通货队。
出城时遇到点麻烦——城门守将认识萧阿鲁,看“他”今晚格外沉默,起了疑心。
“萧百夫长,这么晚出城?”
陈大锤模仿萧阿鲁的声音:“王爷密令,运批货去云州。”
“手令呢?”
陈大锤又掏银子。这次守将摇头:“萧百夫长,不是兄弟不给面子,实在今晚查得严。您知道的,高庆裔那边……”
正僵持,城内突然火光大起——是武库方向!陈大锤安排的接应动手了,他们在武库放了把小火,吸引注意。
“着火了!”城头哨兵大喊。
守将顾不上查了:“快开城门!救火队要出城取水!”
城门大开。车队疾驰而出。
陈大锤回头看了眼燃烧的武库,心中默念:对不住了萧将军,这把火不大,烧不了多少,但够你喝一壶了。
车队消失在夜色中。他们不知道,这一夜的行动,将引发怎样的连锁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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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夜,镇江。
韩世忠藏身在一艘渔船的船舱里。船泊在江心,四周是芦苇荡,隐蔽得很。他对面坐着三个老部下:原金山卫副将李宝、原江阴水军统制张顺、原采石矶守备王贵。
“人都联络好了?”韩世忠问。
李宝点头:“七十八个兄弟,一个不少。都在等将军号令。”
“秦桧什么时候动手?”
“据内线报,三日后。”张顺压低声音,“名单已经下发到各营。秦禧亲自督阵,说是‘整肃军纪’。”
“好。”韩世忠眼中闪过寒光,“那就三日后,让他们动手。我们……将计就计。”
他摊开一张地图:“秦禧会分三路:一路在金山卫,一路在江阴,一路在采石矶。我们的人正好在这三处。到时候,他们抓人,我们抓他们。记住——擒贼先擒王,秦禧必须活捉。”
“活捉?”王贵皱眉,“那厮身边至少五百亲兵。”
“所以需要调虎离山。”韩世忠指向地图上的一个点,“京口粮仓。秦桧最看重的地方。三日后丑时,放火烧仓。秦禧必去救火,那时……”
他做了个手势。
三人会意。
“还有漕粮。”韩世忠补充,“停运的那些船,都在扬州码头。李宝,你带人去,能开走的开走,开不走的……沉江。”
“沉江?”李宝愣住,“那可是几十万石粮食……”
“宁愿喂鱼,不给金人。”韩世忠咬牙,“秦桧不是要送金人投名状吗?我让他送不成!”
计划定下,各自准备。
韩世忠独自站在船头,望着南岸的点点灯火。那里有他带出来的水师兄弟,有信任他的百姓,也有……等着杀他的秦桧。
“老匹夫,”他喃喃自语,“这次,咱们把账算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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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初八,洛阳。
银川公主坐在行宫的偏殿里——这是她要求的,既然要学理政,就从看奏章开始。李纲挑了三十份不太紧要的奏章给她,都是关于春耕、水利、市易的。
公主看得很认真,遇到不懂的就问拓跋嬷嬷。嬷嬷懂汉文,但不懂政务,常常答不上来。于是公主直接找来了户部主事,当面请教。
“公主请看这份,”主事指着一份奏章,“陕州上报,去年修的水渠,今春灌溉良田五千亩。但请求朝廷拨钱,加固渠坝。”
“需要多少?”
“三千贯。”
公主想了想:“准了。但批注:钱分三批拨付,每批需有进展验收。”
主事惊讶:“公主……这是地方通行的法子,防官吏中饱私囊。”
“我知道。”公主淡淡地说,“西夏也是这样做的。”
她继续看下一份。这是长安来的,赵士程请示:与吐蕃商路开通后,是否对西域货物减税?
公主问:“现在西域货物主要有哪些?”
“玉石、皮毛、香料、药材。我们卖出去的是丝绸、茶叶、瓷器。”
“减税可以,但要加一条:西域商人需用金银或铜钱交易,不得以货易货。”公主说,“朝廷需要硬通货,铸钱、养兵都需要铜。”
主事更加惊讶。这是高级的财政手段,很多官员都不懂。
一下午看了十五份奏章,批了十二份,三份留中——意思是拿不准,等皇帝回来定夺。
李纲傍晚来查看,看了公主的批注,沉默许久。
“公主大才。”他最终说,“这些批注,很多老臣都想不到。”
“李相过奖。”公主说,“我只是……不想当个摆设。”
她顿了顿:“陛下什么时候回来?”
“快了。”李纲说,“云州事毕,就会回来。公主……是在担心陛下?”
公主没有否认:“他一个人在北边,又要防耶律余睹,又要防秦桧。我虽不懂兵事,但也知道凶险。”
“陛下非常人。”李纲宽慰,“公主放心。”
放心?公主看着窗外渐暗的天色。她想起草原上的狼——最凶险的往往不是明处的敌人,是暗处的冷箭。
她忽然起身:“嬷嬷,备马。”
“公主?”
“去武学。”公主说,“今天张将军讲夜战,我想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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扬州,秦府。
秦桧在等消息。云州那边该有确切的死讯了,江南这边也该动手了。但他等来的,是一个坏消息。
“叔父!”秦禧慌张冲进来,“京口粮仓……着火了!”
“什么?!”秦桧猛地站起,“什么时候的事?”
“丑时!火势太大,半个粮仓都烧了!”秦禧哭丧着脸,“存粮五万石啊……”
秦桧眼前一黑。京口粮仓是江南最大的官仓,存粮供十万大军一年之用。这一把火……
“查!给我查!”他嘶吼,“谁放的火?!”
“还不知道……但守卫说,起火前有陌生人进出……”
秦桧冷静下来。不对劲。太巧了。赵构刚“重伤”,江南就出事。这不像意外,像……反击。
“水师那边,”他盯着秦禧,“动手了吗?”
“按计划,明天……”
“提前!”秦桧咬牙,“今天!现在就动手!把所有韩世忠旧部,全部抓起来!一个不留!”
“可是名单还没……”
“抓错也要抓!”秦桧眼中疯狂,“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个!”
秦禧吓得退后两步:“是、是……”
他匆匆离去。秦桧瘫坐在椅子上,手在抖。他感觉到了——一张网正在收紧。而撒网的人,在北方,也可能……就在江南。
窗外春雷滚滚。
要下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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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初九,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
云州城外三十里,陈大锤的车队遇上了麻烦——一队金军残兵,约五十人,正在打劫一个村庄。车队正好撞见。
“停车!检查!”金军百夫长喊。
陈大锤看了看车队,又看了看哭喊的村民。车上有床弩零件,有震天雷,一旦检查,全暴露。
“你们先走。”他对副手说,“我拖住他们。”
“陈师傅!”
“这是命令!”陈大锤跳下车,走向金军,“军爷,我们是云州来的商队,有萧挞凛将军的手令……”
他边走边掏“手令”——其实是一把短刀。
刀光闪过,百夫长咽喉中刀。陈大锤夺过他的刀,冲向其他金兵。
二十个义社弟兄见状,也跳下车加入战团。他们都是工匠出身,武艺不高,但敢拼命。
战斗很惨烈。金兵虽然残,但毕竟是正规军。义社弟兄很快倒下五个,伤八个。陈大锤背上中了一刀,深可见骨。
但他笑了——车队已经走远,消失在山道拐弯处。
最后一个金兵倒下时,天边泛起了鱼肚白。
陈大锤靠着车轮坐下,血染红了土地。他掏出怀里那枚“忠勇钱”——是岳云给的,说凭此钱,将来可领功受赏。
他用血手摩挲着铜钱,眼前浮现出太原城破那天的情景:妻子被杀,女儿被掳,他被砍断手指……
“终于……够本了。”他喃喃道。
眼睛缓缓闭上。
远处的山道上,车队正驶向云州。
更远处的洛阳,公主刚听完夜战课,正在回行馆的路上。
而江南,大清洗开始了。
天亮了。
新的一天,血雨腥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