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十五,子时,长安。
刘光世的两千兵马悄悄包围了王府。没有火把,没有喧哗,士兵们嘴里衔着木枚,马蹄包着布。王焕不在——他被周安引去“探古墓”了,府中只有管家和两百护院。
行动很顺利。刘光世的人先控制四门,然后翻墙而入。护院们还在睡梦中就被缴械,管家惊醒时,刀已经架在脖子上。
“刘将军,你这是……”管家颤抖。
“奉朝廷旨意,接管长安。”刘光世面无表情,“王焕通敌,罪证确凿。念你只是下人,老实配合,可免一死。”
管家瘫软在地。刘光世的人迅速搜查,在书房暗格里找到了账册——记录着王家和金国、西夏、甚至江南秦桧的交易往来。数额巨大,触目惊心。
同时,李从珂带人控制了粮仓。守仓的队正果然是他的旧部,见面就跪下了:“将军,您终于回来了!”
“开仓,点验。”李从珂说,“一粒米都不能少。”
粮仓清点结果:存粮七万石,够长安城吃半年。还有兵器三千件,铠甲一千领,弓弩八百张。王焕经营百年,家底厚实。
天亮时,长安易主的消息传遍全城。百姓们惶恐不安,商铺都不敢开门。刘光世让人贴出安民告示:
“朝廷收复长安,秋毫无犯。凡王家仆役,去留自愿。城中商铺,照常营业。三日内,开仓放粮,每人三升。”
告示一出,民心稍定。但问题也随之而来——王家的产业怎么办?那些铺面、田产、作坊,牵涉太多利益。
刘光世来找周安商量。此时的周安已恢复真实身份——洛阳户部郎中周振的堂弟,真名周平。
“不能全没收。”周平说,“王家产业太多,硬来会引起反弹。不如分三步:罪证确凿的通敌产业没收,普通商铺发还经营执照但加税,田产……分给无地百姓。”
“王焕的家眷呢?”
“女眷放还娘家,未成年子女送去洛阳‘读书’。”周平顿了顿,“至于王焕本人……等他回来,看态度。”
计划定下,开始执行。长安城虽然换了主人,但没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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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夜,真定府外。
岳云的计划出了意外。
子时,赵家庄的三百壮丁准时在城外点火。但火刚起,城中突然杀出一支骑兵——不是内应,是金军巡逻队。他们似乎早有准备,直奔火堆而来。
“中计了!”刘三刀低吼,“快撤!”
但来不及了。骑兵速度太快,转眼就到跟前。岳云当机立断:“散开!往山里撤!”
十人小队和一百老兵分散突围。岳云带着五个武学学生往东跑,刘三刀带老兵往西引开追兵。
山路难行,但更熟悉地形。岳云记得赵德昌说过,东面五里有处断崖,崖下有山洞,可以藏身。
他们跑到断崖时,追兵也到了。不是骑兵,是步兵——契丹兵,约五十人,打着火把。
“宋狗,哪里跑!”为首的契丹百夫长狞笑。
岳云看看身边五个学生,又看看深不见底的悬崖。绝境。
就在这时,悬崖下传来声音:“跳下来!接住你们!”
是赵德昌的声音。岳云来不及多想:“跳!”
六个人纵身跃下。崖高七八丈,但中间有藤蔓、树枝缓冲。落地时,果然有人接应——赵德昌带着几十个庄丁等在那里。
“快进洞!”赵德昌拉着他们往山洞跑。
契丹兵在崖上张望,不敢跳,绕路下来需要时间。
山洞很大,能容百人。里面备着干粮、清水、草药。赵德昌说:“这是庄子逃难用的秘洞,金人不知道。”
岳云清点人数:六个武学学生都在,但刘三刀他们……生死未卜。
“赵公,你怎么来了?”
“老夫不放心。”赵德昌叹气,“下午得到消息,城中契丹兵起事失败,忽鲁大开杀戒。老夫料想计划可能泄露,就带人在这儿接应。”
果然有内鬼。岳云握紧拳头:“现在怎么办?”
“等。”赵德昌说,“等天亮,看情况。如果刘队正他们被抓,真定府肯定会搜山。那时再想办法。”
山洞里静下来。岳云靠坐在石壁上,想起父亲临走时的嘱托:“云儿,此去凶险,但为国为民,义不容辞。”
他握紧怀中那枚“忠勇钱”,心中默念:爹,我不会给您丢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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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十六,洛阳。
拓跋嬷嬷的考察进入第三天。今天她要去的是——武学。
张宪亲自接待。他拄着拐杖,带嬷嬷参观校场、讲堂、宿舍。学生们正在操练新式阵法,那种整齐划一的动作,让嬷嬷暗暗心惊。
“这些都是……一个月练出来的?”她问。
“是。”张宪点头,“但他们是精锐。武学淘汰率很高,十个人报名,最多留三个。”
“淘汰的怎么办?”
“编入辅兵,或者回乡务农。”张宪说,“陛下说,宁缺毋滥。打仗不是人多就行,要精兵。”
嬷嬷看着那些年轻的面孔,最小的看起来才十五六岁。
“他们不害怕吗?听说……很快要北伐了。”
张宪沉默片刻:“怕。但更怕的是国破家亡。这些孩子,很多是从河北逃难来的,家人死在金人刀下。他们学武,是为报仇,也是为保护还活着的人。”
这话说得平淡,但嬷嬷听出了其中的沉重。
参观结束后,嬷嬷问了一个问题:“张将军,您觉得……陛下能赢吗?”
张宪看着她,独眼中闪着光:“嬷嬷,您觉得夏主为什么愿意联姻?”
嬷嬷一怔。
“因为夏主看出来了。”张宪说,“陛下和以前的皇帝不一样。他不怕死,不怕败,怕的是百姓受苦。这样的人,也许不会百战百胜,但永远不会倒下。”
这话传到赵恒耳中时,他正在批阅奏章。
“张宪说得对。”他对赵士程说,“朕确实不会倒下。但光不倒下不够,还得站起来,往前走。”
他放下笔,走到地图前:“长安拿下了,真定府那边……有消息吗?”
“还没有。”赵士程皱眉,“按计划,昨夜就该有信号。但到现在……”
“出事了。”赵恒断定,“派人去接应。不用多,五十精锐,化装成商队。”
“谁带队?”
“朕亲自去。”
“陛下不可!”赵士程急道,“您是一国之君……”
“正因是一国之君,才不能放弃任何一个将士。”赵恒说,“岳云是岳飞的儿子,刘三刀是滝口陉的老兵,赵德昌是心向朝廷的士绅。如果他们出事,朕不救,以后谁还肯为国效力?”
他顿了顿:“而且,朕去真定府,还有另一个目的。”
“什么?”
“见耶律余睹的使者。”赵恒说,“他们在真定府等朕。”
赵士程恍然大悟。原来陛下早有安排——以救人为名,行谈判之实。
“那洛阳……”
“你坐镇。”赵恒拍拍他的肩,“韩世忠守黄河,种师道练兵,李纲理政。朕不在,洛阳照样转。”
当天下午,赵恒带着五十亲卫出城。没穿龙袍,穿的是普通将领的铠甲。对外宣称是“巡视边防”。
拓跋嬷嬷在城楼上看着车队远去,对身边的侍女说:“给公主写信——此人敢为士卒亲涉险地,或为莽夫,或为雄主。观其所为,当属后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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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十七,真定府外五十里。
岳云在山洞里待到第二天中午。出去探路的庄丁回报:刘三刀他们被抓了,关在真定府大牢。金军正在搜山,但还没找到这里。
“得救他们。”岳云说。
“怎么救?”赵德昌摇头,“城中守军三千,我们这点人……”
正说着,洞口守卫突然低喝:“有人!”
所有人握紧武器。但来的不是金兵,是个契丹人——脸上有道疤,正是张宪说的那个狱卒耶律石。
“别动手!”耶律石举起双手,“我是来报信的。刘队正他们还活着,但明早要处斩。”
“为什么?”
“忽鲁要立威。”耶律石说,“契丹兵起事失败,他怀疑有宋人勾结。抓到的俘虏,正好用来杀鸡儆猴。”
岳云盯着他:“你为什么要帮我们?”
耶律石沉默片刻:“我妻子是汉人,死在太原屠城。女儿被掳到上京,生死不明。我帮你们,是希望有一天……能救回女儿。”
他的眼神真挚。岳云选择相信。
“怎么救?”
“今夜子时,我在东门当值。”耶律石说,“可以放你们进来。但人数不能多,最多二十人。而且……只能救刘队正他们,粮仓武库就别想了。”
“够了。”岳云说,“救人第一。”
计划定下:岳云带五个武学学生,加上赵德昌挑的十五个庄丁,一共二十一人。耶律石提供金军服装,扮作巡逻队混进城。
行动很顺利。子时,耶律石果然开了东门侧门。二十一人悄无声息进城,直奔大牢。
牢房守卫有四人,正在打瞌睡。岳云带人摸上去,悄无声息解决。钥匙就在墙上挂着。
打开牢门,刘三刀和四十多个老兵都在。虽然受了刑,但还能走。
“岳队长……”刘三刀激动。
“别说话,走。”岳云低声道。
众人鱼贯而出。但刚出大牢,迎面撞上一队巡逻兵——不是契丹兵,是女真兵!
“什么人!”巡逻队长喝问。
耶律石上前用女真话解释:“奉忽鲁将军令,提审俘虏。”
巡逻队长狐疑:“手令呢?”
就在这紧张时刻,城外突然响起号角声——不是金军号角,是宋军号角!
紧接着,喊杀声震天!
“敌袭!敌袭!”城头警钟大作。
巡逻队顾不上查问了,急忙奔往城墙。岳云趁机带人冲出东门。
出城三里,看见一支队伍——约五十人,打着火把。为首一人,身穿铠甲,腰佩长剑。
火光映照下,岳云看清了那张脸。
他扑通跪地:“陛下?!”
赵恒下马扶起他:“都救出来了?”
“救出来了,但粮仓武库……”
“不重要。”赵恒说,“人活着就行。上马,撤。”
队伍向北疾驰。跑出十里后停下休息。岳云这才发现,赵恒带来的五十人里,有两个契丹装束的人。
“这两位是耶律余睹的使者。”赵恒介绍,“朕在真定府外遇见的。”
原来,耶律余睹听说赵恒亲自来了,也派使者来谈判。双方在城外巧遇。
“陛下真要去大同?”岳云担忧。
“去,为什么不去?”赵恒笑道,“耶律余睹想要名分,朕想要土地。各取所需。”
他望向北方夜色:“而且,朕想看看,这个杀了完颜宗弼的契丹王,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晨光初露时,队伍继续北上。
前方是大同,是金国西路的中心,是无数汉人沦陷的苦地。
也是赵恒北伐之路的……第一站。
(第五十五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