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初三,洛阳行宫的秘密会议持续到深夜。
烛火通明,地图铺满了整张长桌。赵恒、种师道、韩世忠、赵士程、李纲围坐,吕颐浩站在一旁记录。
“耶律余睹的使者到了太原,高庆裔的使者到了郑州。”赵士程指着地图上的标记,“两边的条件差不多——都要我们承认他们自立,都要兵器粮草支援,都承诺将来共灭金国。”
韩世忠冷笑:“刚杀了主子就来找新主子,这契丹人和渤海人,靠不住。”
“靠不住才好。”赵恒手指敲击桌面,“他们要是不互相咬,我们怎么得利?”
他看向赵士程:“两边都答应,但条件要改。告诉耶律余睹:朝廷可以封他为‘契丹王’,但需交出云州、朔州、应州三地。告诉高庆裔:封‘渤海公’,需交出平州、滦州、营州。”
李纲倒吸一口凉气:“陛下,这……他们会答应吗?”
“不会全答应,但会讨价还价。”赵恒说,“他们要的是名分,我们要的是实土。哪怕只拿到一两个州,也是把边境往北推了百里。”
种师道捋须沉思:“若他们真给了,怎么守?那些地方离洛阳千里,中间还隔着金军残部。”
“不用大军守。”赵恒指向地图上的几个点,“派小股精锐进驻,联合当地汉人豪强。告诉他们——朝廷回来了,给他们撑腰。只要守住城池,来年赋税全免,有功者封官授爵。”
这是扎根战术。大宋丢掉河北太久了,很多地方豪强其实盼着王师,但又不敢公开反抗金人。现在金国内乱,正是机会。
“此事谁去办?”种师道问。
“武学学生。”赵恒说,“第一批三百七十八人,提前毕业。挑最优秀的五十人,每队十人,配一百老兵,分五路北上。任务不是打仗,是联络、侦查、建立据点。”
他顿了顿:“告诉他们,这是毕业考。活着回来、完成任务者,直接授官。死了的……追封。”
残酷,但现实。乱世之中,人命就是这样用的。
会议结束后,赵恒单独留下赵士程。
“长安那边,准备得如何?”
“李从珂已经联络了刘光世。”赵士程低声道,“刘光世答应投诚,但要求封节度使、实领长安防务。臣答应了,但加了一条——他的家眷需来洛阳‘做客’。”
这是质子。刘光世明白,也接受了。
“王焕那边呢?”
“有些麻烦。”赵士程皱眉,“王焕突然加强了戒备,最近不出城上香了。据内线报,他可能听到了风声。”
赵恒沉思片刻:“那就换个法子。王焕贪财,用钱砸。”
他从抽屉里取出一份清单——那是抄没洛阳几个通敌富户的家产,价值不下十万贯。
“找可靠的人,扮成江南巨商,去长安跟王家做生意。价钱开高点,先取得信任。等时机成熟……”赵恒做了个手势。
“臣明白。”赵士程收起清单,“还有一事。西夏那边,野利荣送来密信,说银川公主三日后启程。但……队伍里混进了金国细作。”
“李仁孝没察觉?”
“察觉了,但故意没清。”赵士程说,“夏主的意思是——让细作来,看我们怎么处理。算是……考验。”
赵恒笑了:“那就让他们看。传令给沿途州县:公主车队过境时,摆出最大阵仗。军队列队,百姓夹道,粮仓敞开,军械展示。”
“陛下,这不是暴露实力吗?”
“就是要暴露。”赵恒说,“让金国细作看看,洛阳有多强,西夏公主嫁得值。让他们回去禀报,动摇金国军心。”
赵士程恍然,领命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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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初五,武学毕业典礼。
三百七十八个学生列队校场,穿着深蓝学服,腰佩木剑。经过一个月训练,他们晒黑了,壮实了,眼神锐利如刀。
张宪拄着拐杖走到台前。他今天穿了山长官服,虽然空着一只袖子,但站得笔直。
“一个月前,你们走进武学时,有人是兵,有人是民,有人是士。”他的声音传遍校场,“今天,你们只有一个身份——大宋军人。”
他顿了顿:“毕业不是结束,是开始。五十人将北上,深入敌后。三百二十八人将编入各军,准备北伐。你们学的东西,要用血来验证。”
台下鸦雀无声。
“现在,念到名字的出列。”张宪展开名单,“第一队,队长岳云。”
一个十八岁的少年踏步出列——他是岳飞的儿子,父亲南下后,他主动要求入武学。虽然年轻,但弓马娴熟,兵法考核第一。
“第二队,队长张俊……”念到这个名字时,张宪顿了一下。
台下也起了骚动。张俊,江南枢密使张俊的侄子,因不满叔父投靠秦桧,私自北渡投军。身份敏感,但考核成绩优异。
张俊出列,面色平静。
五十个名字念完,五十个年轻人站在最前排。他们大多二十上下,最小的岳云才十八。
赵恒这时才出现。他没穿龙袍,穿的是武学教官的蓝色短打。
“朕不说什么豪言壮语。”他走到五十人面前,“只说三件事。第一,活着回来。第二,完成任务。第三……如果必须死,死得有价值。”
他从怀中取出五十枚铜钱——不是靖康通宝,是特制的“忠勇钱”,正面刻“忠”,背面刻“勇”。
“一人一枚,贴身收好。将来凭此钱,领功受赏。若战死,此钱随葬,朕亲自写墓志铭。”
五十个年轻人,眼眶都红了。他们单膝跪地,双手接过铜钱。
当夜,五支小队悄然出城,消失在北方夜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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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初八,长安。
扮成江南丝绸商的宋军细作住进了王家客栈。领头的叫周安,原是吕颐浩的账房先生,精通商道,口才极佳。
王焕亲自接见。这是个六十多岁的老者,富态,和气,但眼中精光闪烁。
“周掌柜从扬州来?不知江南现在……”王焕试探。
“乱。”周安叹气,“秦相爷加税,民怨沸腾。生意难做啊,所以想来长安看看机会。”
他打开随身箱子,里面是上好的苏绣、杭锦,还有一叠金叶子。
王焕眼睛亮了:“周掌柜想做什么生意?”
“什么都做。”周安笑,“丝绸、茶叶、盐铁,只要赚钱。听说王家是长安首富,特来拜码头。这点薄礼,不成敬意。”
金叶子推过去,王焕掂了掂,笑容更真诚了。
三日内,周安用高价买下了王家三处铺面,又预订了五万石粮食——说是要运往江南,实际是给即将潜入的宋军准备口粮。
王焕赚得盆满钵满,警惕渐消。第三日设宴款待,席间喝多了,吐露真言:
“不瞒周掌柜,长安这地方……看着繁华,实则危如累卵。北有金国,西有西夏,南边洛阳那位又虎视眈眈。老夫守这百年家业,难啊。”
周安趁机道:“王公何不寻个靠山?听说洛阳赵官家正在用人之际,以王公之能……”
王焕摆手:“老夫是生意人,不问政事。谁坐天下,生意照做。”
话虽如此,但周安听出了动摇。
当夜,密信送出:“王焕可争取,需加筹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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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十五,金国细作混在西夏使团中进入洛阳地界。
野利荣故意放慢行程,每过一城都停留半日。细作们趁机观察——他们看见洛阳城外新垦的农田绵延数十里,看见工匠营日夜赶制军械,看见武学学生操练新式战阵。
最震撼的是过黄河时。韩世忠调集了三百艘战船列队护航,虽然不是大战船,但装备了改良的拍杆和弩炮。船队行进有序,号令严明,一看就是精锐。
一个细作偷偷记录:“宋军水师已复,战船三百,训练有素。”
另一个细作注意到粮仓:“沿途所见粮仓皆满,新麦已入仓。估算存粮可供十万大军用一年。”
他们不知道,这些粮仓很多是空的——赵恒让人在仓口堆满麦壳,下面垫稻草,看起来满,实则虚。
但效果达到了。细作们越看越心惊,回到驿站私下议论:
“这赵构……不简单。”
“比江南那个强多了。”
“回去得劝王爷,暂避锋芒。”
野利荣听着暗探汇报,笑了。他来找赵恒复命:
“陛下,鱼已上钩。”
“好。”赵恒点头,“等他们回去,金国就该乱了。”
他走到窗前,望向北方。五十个小队应该已经到位了,长安行动也快开始了,西夏公主正在路上……
一切都按计划进行。
但赵恒心中清楚——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
乱局之中,一个意外,就可能全盘皆输。
他只能走一步,看三步。
正如这盘天下棋局,落子无悔。
窗外春雨绵绵,润物无声。
战争的种子,已经播下。
只等破土而出的那天。
(第五十三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