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初八,洛阳武学正式开校。
校址选在北邙山南麓的一片荒地上——这是赵恒特意选的,离城五里,既清净又安全。校舍简陋,不过是几十间土坯房围成个院子,但占地极大,足够上千人操演。
开校第一天,来了三百七十八个学生。成分复杂:有军中选拔的年轻军官,有功臣子弟,有自愿投军的士子,甚至还有十几个伤残老兵——他们是来学兵法,准备转任文职的。
张宪作为山长,拄着拐杖站在校场上。他右边站着种师道,左边站着韩世忠,身后是新任的教官们——都是滝口陉血战中活下来的老卒。
“诸位。”张宪开口,声音不大但清晰,“从今天起,你们不是兵,是学生。武学第一条规矩:尊师重道,违者逐出。”
他顿了顿:“第二条:勤学苦练,懈怠者鞭笞。”
“第三条……”张宪望向北方,“学成之后,当以收复河山、光复故土为己任。贪生怕死者,不配穿这身学服。”
学服是赵恒亲自设计的——深蓝色短打,束腰绑腿,简洁利落。腰间配木剑,背上绣着“武学”二字。
开校仪式很简单。赵恒没来——他不想让学生们觉得这是皇帝的恩典,而是他们自己的选择。但他让人送来了一块匾额,上面是他亲笔题的四个字:
“国之干城”
匾额挂在校门上的时候,不少老兵哭了。他们想起了死在滝口陉的弟兄,想起了那些连名字都没留下的忠魂。
第一堂课是种师道讲的。老人没讲兵法,讲的是故事:
“三十年前,老夫在西北跟西夏人打仗。有一次被围在山谷里,断粮七天。最后杀马吃肉,喝马血解渴。第七天夜里,一个十七岁的小兵偷偷摸出山谷,回来时背上插了三支箭,怀里揣着两个馕饼。”
种师道声音平静:“他说是在西夏人营地里偷的。我们问他怎么做到的,他说……他爹是猎户,教过他怎么在夜里潜行。后来那个小兵活下来了,现在是潼关守将。”
他看着台下的学生:“老夫讲这个故事,是想告诉你们——战场上,活下来的人不是最勇猛的,是最会动脑子的。武学要教的,就是怎么在死局里找到活路。”
台下静悄悄的。这些大多上过战场的年轻人,听懂了。
第二堂课是韩世忠讲水战。他没带书,带了个水盆、几艘小木船。
“水战的关键不是船大,是风向。”他把木船放进水盆,用嘴吹气,“顺风时,小船也能撞翻大船;逆风时,再大的船也是活靶子。”
他指着窗外:“洛阳有黄河,江南有长江,将来还要下海。不懂水,打不了天下。”
学生中有人举手:“将军,我们都是旱鸭子,怎么办?”
“学。”韩世忠说,“明天开始,全部去洛水边,不会游的学游,会游的学操舟。三个月后,我要看到你们能在浪里翻跟头。”
一片哀嚎。但没人说不。
第三堂课是赵士程讲谍报。这堂课不公开,只选了三十个最优秀的学生。
“战场上明刀明枪,战场下暗流涌动。”赵士程在黑板上画了个棋盘,“每一个棋子都可能变成对方的棋子。所以,用间、反间、死间,是另一场战争。”
他讲了槐庭的往事,讲了金国的暗探系统,讲了江南秦桧的清洗手段。
“记住,最好的谍报不是杀人,是攻心。让敌人怀疑自己的盟友,怀疑自己的部下,甚至怀疑自己——仗就赢了一半。”
有个学生问:“先生,如果敌人用间于我们,怎么办?”
“那就将计就计。”赵士程微笑,“用敌人的棋子,下自己的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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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学开校的同时,长安的谋划也在紧锣密鼓进行。
李从珂又来了三封信。第一封详细描述了长安现状:城内有三股势力——以王家家主王焕为首的本地豪强,控制着粮市和商铺;以守将刘光世为首的驻军,有两千人;还有一股是吐蕃商队,在长安西市势力很大。
“刘光世可以争取。”赵士程分析,“他是西军出身,跟种师道有旧。只要许以高官厚禄,应该会投诚。”
“王焕呢?”
“难。”赵士程摇头,“王家在长安经营百年,树大根深。但也不是没有办法——王焕有个儿子在江南做官,被秦桧打压。我们可以从这方面下手。”
第三封信是李从珂的投名状:他愿意亲自来洛阳面圣。
“让他来。”赵恒说,“但要秘密来。不能让人知道长安有人联络我们。”
二月中,李从珂到了。这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衣着朴素,举止有礼,但眼神精明。
“罪臣李从珂,叩见陛下。”他行的是唐礼——不是跪拜,是躬身作揖。
赵恒扶起他:“李公不必多礼。长安之事,还请细说。”
李从珂取出一幅长安城防图,详尽到每条街巷的宽度、每处水源的位置。他指着图说:“刘光世驻军在城南大营,粮草只够半月。王家控制着城北粮仓,存粮至少五万石。若能说动刘光世,再控制粮仓,长安可下。”
“怎么控制粮仓?”
“王焕每月初一、十五会去城外佛寺上香,只带二十个护卫。”李从珂眼中闪过寒光,“那时动手,擒贼擒王。”
计划很直接,但有效。问题是,派谁去执行?
“臣愿往。”赵士程请命。
“你不能去。”赵恒摇头,“你是枢密副使,目标太大。而且……”他看向李从珂,“李公在长安有内应吗?”
“有。”李从珂说,“王家有个管事,是臣的远亲。守粮仓的队正,欠臣一条命。”
“那就够了。”赵恒做了决定,“李公先回长安,稳住局面。朕会派一支精兵化装成商队,分批进城。三月初一,王焕上香那天,同时动手。”
他顿了顿:“事成之后,朕封你唐国公,世袭罔替。但长安必须完整交到朝廷手中——不能乱,不能抢,不能烧。”
“臣明白。”李从珂深深一揖。
计划定下,但赵恒知道,这只是开始。拿下长安容易,治理长安难。那里盘根错节的势力,不会轻易屈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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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末,江南传来两个消息。
坏消息是:秦桧加征的“光复税”引发了民变。湖州、苏州两地农民聚众抗税,杀了税吏。秦桧派兵镇压,死了上千人。
好消息是:镇压激起了更大反抗。现在江南各州县,每天都有百姓北逃。据黄河渡口的统计,二月下半月,从江南来的流民已经超过三万。
“这么多人,怎么安置?”李纲愁眉不展。
“来多少,收多少。”赵恒说,“开春了,正是用人的时候。修城墙、挖水渠、垦荒地,有多少人都不够。”
他让吕颐浩制定了一套“以工代赈”的方案:流民来了,先发三天口粮,然后安排活计。壮丁修城,妇女纺线,老人带孩子。干一天活,发一天粮,绝不白给。
“但要立规矩。”赵恒补充,“偷奸耍滑的,逐出;打架斗殴的,劳役;杀人抢劫的,斩首。告诉所有人——洛阳不养闲人,但给勤劳者活路。”
这套方法很快见效。流民们有了饭吃,有了活干,渐渐安定下来。不少人把家眷也接来了,洛阳人口开始增长。
但问题也随之而来——人多了,矛盾就多。本地人和流民争水源,争宅基地,甚至争捡柴火的地方。
赵恒的处理很简单:把闹事的双方都叫来,当面评理。谁有理向着谁,不讲理的各打五十大板。几次下来,大家都服了——皇帝亲自断案,还有什么可说?
二月的最后一天,赵恒正在断一桩争地案,石五匆匆进来,在他耳边低语几句。
赵恒脸色微变,但很快恢复平静。他快速断完案子,起身离开。
回到行宫,赵士程已经等在那里,手里拿着一封密信。
“金国来的。”赵士程声音沉重,“完颜宗弼死了。”
“死了?”赵恒一愣,“怎么死的?”
“内讧。”赵士辰展开密信,“滝口陉大败后,完颜宗弼威望大跌。契丹将领联合渤海将领发动兵变,昨夜突袭王府。完颜宗弼战死,其子完颜亮逃往上京。”
金国西路军,就这么垮了。
“现在谁控制大同?”
“契丹将领耶律余睹自立为‘北院大王’,渤海将领高庆裔自立为‘东平王’。两人正在火并。”赵士程指着地图,“大同、太原、真定一线,现在已经乱成一锅粥。”
机会。天大的机会。
赵恒走到地图前,手指从洛阳一路向北,划过黄河,划过太行,停在大同上。
“传令。”他转身,眼中燃起火焰,“第一,武学提前毕业,所有学生编入新军。第二,整顿兵马,准备粮草。第三……派人联络耶律余睹和高庆裔。”
“陛下要出兵?”
“不。”赵恒摇头,“让他们打,打得越凶越好。我们……去收拾残局。”
乱世之中,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而赵恒,要做那个渔翁。
窗外,柳树已经抽出新芽。
春天真的来了。
战争,也要开始了。
(第五十二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