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康通宝的流通，比赵恒预想的更艰难。
第二日清晨，洛阳东市就出了乱子。几个粮商拒收新钱，说这是“私铸劣钱，一钱不值”。灾民们拿着刚领到的铜钱买不到粮，冲突一触即发。等赵恒赶到时，市集已经乱成一团，地上躺着两个被打伤的灾民，粮铺的匾额被砸烂了半边。
“怎么回事？”赵恒的声音不大，却让全场安静下来。
一个白发老农颤巍巍跪倒：“陛下……这钱，他们不收啊！俺家五口人，就等着买米下锅……”
粮铺掌柜也跪下来，却梗着脖子：“陛下明鉴！不是小人不收，是这钱……它没个准数啊！朝廷铸钱，向来是七文当十文用，可您这钱……”
赵恒明白了。宋代铜钱本就有“省陌”制度，官方规定七十七文当一百文用，民间实际流通时折扣更低。而他铸的靖康通宝，要求足额兑换，打破了百年惯例。
“你铺子里还有多少粮？”赵恒问掌柜。
“还、还有三十石……”
“全部按市价卖给官府。”赵恒转身对李纲说，“从今日起，洛阳设官仓三处，专售平价粮。只收靖康通宝，也只用靖康通宝找零。”
他又看向围观的百姓：“朝廷铸此钱，是为养军复土。你们今日拿到的每一文钱，来日都会变成射向金人的箭矢。信不过这钱的，可以到官仓兑换旧钱——但朕话说在前头，等北伐成功，河北光复，这钱的价值，会比现在翻十倍不止。”
人群骚动。有人犹豫着去兑换旧钱，更多人却握紧了手里的新钱——他们都是经历过东京围城的人，知道这个皇帝说到做到。
风波暂时平息，但赵恒知道，根本问题没解决。钱要有价值，得靠实打实的物资支撑。而洛阳最缺的，就是物资。
回到行宫，赵士程已经等在那里。他从西夏回来了，风尘仆仆，眼中有血丝。
“李仁孝答应了？”赵恒问。
“答应了，但有条件。”赵士程摊开一份草约，“他要三千套铁甲、五千张强弓，作为聘礼。而且……婚礼必须在兴庆府举行。”
“他要朕去西夏完婚？”赵恒冷笑。
“不，是银川公主在兴庆府出嫁，由西夏使团护送前来洛阳。”赵士程顿了顿，“但李仁孝要求，完婚后，陛下需派三千工匠赴夏，助其建立军器作坊。”
这个条件比预想的更苛刻。三千工匠，等于把大宋的军工技术拱手送人。
“你怎么答复的？”
“臣说，工匠可派，但不得超过五百人，且三年后必须全部返回。”赵士程道，“李仁孝同意了，但加了一条——这五百人中，必须有会造火药的人。”
赵恒手指敲击桌面。火药是底线，绝不能外传。但西夏的战马、青盐、铁矿石，又是洛阳急需的。
“告诉他，火药配方不能给，但可以卖给他成品火药。”赵恒做了决定，“每年五千斤，用战马来换。一比一，一斤火药换一斤战马。”
“他会同意吗？”
“他必须同意。”赵恒起身，望向西方，“金国内乱，西夏看似安全，但完颜宗弼一旦稳住局势，下一个目标就是河西走廊。李仁孝需要盟友，更需要能对抗骑兵的火器。”
赵士程领命退下。走到门口，他忽然回头：“陛下，臣在西夏还听到一个消息……关于张宪将军的。”
赵恒猛然转身：“他还活着？”
“可能。”赵士程声音低沉，“金军俘虏了一批我军伤兵，其中有个将领模样的，被押往大同。探子描述的模样……很像张将军。”
大同，完颜宗弼的老巢。如果张宪真在那里，营救几乎不可能。
“继续查。”赵恒声音发紧，“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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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日后，第一批西夏战马送到了。
三百匹河西骏马，雄健高大，马蹄踏在洛阳城外的官道上，扬起漫天尘土。负责押送的是西夏皇族野利荣，就是之前驰援东京的那位刀疤将领。
“陛下，这是第一批。”野利荣行礼，“后续战马会分三批送来，最迟明年开春前，五千匹全部到位。”
赵恒看着这些战马，心中稍安。有了骑兵，就有了机动作战的能力。
“银川公主何时启程？”
“开春后。”野利荣笑道，“我们夏主说了，要等草原上的花开了，才配得上公主出嫁。”
话很漂亮，但赵恒听出了弦外之音——李仁孝要看到洛阳撑过这个冬天，才肯下注。
正说着，又一匹快马冲来。这次是江南密报，只有短短一句：
“秦桧清洗韩世忠旧部，韩将军被软禁于扬州府邸。”
赵恒脸色一变。韩世忠是他布局江南的关键棋子，若被拔除，岳飞在沿海的行动将举步维艰。
“陛下，需要臣去江南吗？”石五低声问。
“不。”赵恒摇头，“你去了也救不了他。”
他走回行宫，摊开地图。江南这条线不能断，但硬碰硬只会让秦桧更警惕。得想别的法子……
“传吕颐浩。”
半个时辰后，吕颐浩匆匆赶来。老头最近忙国债的事，瘦了一圈，但精神很好。
“吕公，你在江南可有生意往来？”
“有……扬州、苏州、杭州都有分号。”
“好。”赵恒点头，“动用所有关系，在江南散播消息——就说秦桧要裁撤水师，水师官兵将被编入厢军，军饷减半。”
吕颐浩瞪大眼睛：“陛下，这是……”
“照做。”赵恒淡淡道，“另外，让你的商队从洛阳运盐去江南，沿途低价售卖。卖盐时告诉百姓，这是‘洛阳官盐’，价格只有江南盐的一半。”
“这……这会扰乱江南盐政啊！”
“就是要乱。”赵恒眼中闪过寒光，“秦桧不是要控制江南吗？朕让他看看，什么是真正的控制。”
经济战。这是赵恒唯一能远程打击江南的手段。盐是命脉，盐价一乱，民心必乱。而水师官兵若听说要被裁撤，定会哗变——到那时，秦桧要么妥协，要么就得面对内乱。
吕颐浩擦着冷汗退下了。赵恒独自站在地图前，看着上面纵横交错的线条。
北方，金国内战正酣。
西方，西夏虎视眈眈。
南方，江南暗流涌动。
而他手中，只有这座刚刚喘过气来的洛阳城，和一群愿意相信他的人。
够了。
赵恒拿起一枚新铸的靖康通宝，铜钱在掌心微微发烫。
钱是血，是粮，是刀剑。
但最重要的——
是人心。
窗外传来打铁声，那是军器坊在日夜赶工。远处有号令声，那是种师道在操练新军。更远的地方，灾民们正在开垦荒地，为来年春耕作准备。
这座城，正在醒来。
赵恒推开窗，寒风扑面而来，却吹不灭他眼中的火焰。
冬天会过去。
春天会来。
而他要让这个春天，成为金人最后一个安稳的春天。
（第四十四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