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的第一次大朝会,开得像场闹剧。
府衙正堂太小,半数官员只能站在院子里。腊月的寒风灌进来,冻得文官们瑟瑟发抖,武将们倒是站得笔直——种师道练了三年的兵,军纪严明。
吕颐浩跪在堂前,还在为那十万贯钱发抖。赵恒没理他,先让人念三封急报。
第一封,金国内战详报:
完颜宗干在辽东辽阳府遭遇完颜昌伏击,身中三箭,虽未死但已不能视事。金国朝廷分裂为三派:一派拥立宗干长子完颜亮,占据上京;一派支持完颜昌,控制辽东;还有一派以完颜宗弼为首,盘踞大同,坐山观虎斗。
“三足鼎立。”赵士程低声分析,“对我们最有利的是完颜昌势弱,不得不继续倚重与我们的盟约。”
第二封,西夏国书:
夏主李仁孝愿嫁其妹银川公主,求娶大宋公主。随国书附上的还有一份礼单——战马三千匹、牛羊两万头、青盐十万斤。条件优厚得令人咋舌。
“联姻是假,要火药配方是真。”李纲一针见血,“西夏觊觎我们的火器已久。”
第三封,江南诏书:
十二岁的赵栩以“大宋皇帝”名义下诏,称“皇兄赵构守土有功,特赦前罪”,邀请回扬州“共商恢复大计”。诏书盖着传国玉玺的印——那是赵恒离开东京时,特意留在龙德宫迷惑江南的假玺。
“鸿门宴。”岳飞只说三个字。
堂内鸦雀无声。所有人都看着赵恒。
三条路:联金、和夏、归江南。或者说,三条死路。
赵恒笑了。
他走下御阶,走到院子里的官员中间。寒风卷起他粗糙的龙袍下摆,这个二十三岁的年轻皇帝,此刻显得格外单薄,却又格外挺拔。
“诸位觉得,朕该选哪条路?”
无人敢答。
“那朕告诉你们——”赵恒提高声音,“朕哪条都不选。”
他指向东方:“金国要乱,就让它乱得更彻底些。传旨给完颜昌,朝廷可售予火药配方,换辽东十年不犯边,再加战马五千匹。”
“陛下!”李纲急道,“火药乃国之重器,岂可售予外邦?”
“给他假的。”赵恒淡淡道,“比例调一调,让他炸膛几次,自然就不信了。但战马要先到手。”
他又指向西方:“西夏要联姻?可以。但公主不能嫁,要娶。朕可以封李仁孝为夏王,许他永镇西夏,但条件是——他要亲自来洛阳受封,并派质子入朝。”
“夏主不可能答应!”有老臣惊呼。
“他会答应的。”赵恒冷笑,“因为朕手里有他更想要的东西——茶马互市的独家授权。西夏缺茶如缺血,这个筹码,够他低头。”
最后,他看向南方:“至于江南……朕的‘好弟弟’请朕去扬州?”
赵恒从怀中取出一物,当众展开——那是一幅地图,但绘制的不是山川城池,而是……商路。
“这是一条海路。”他指着图上弯曲线条,“从登州出海,绕胶东半岛,直下扬州。顺风三日可至。”
“陛下要……走海路去扬州?”岳飞震惊。
“不,朕不去。”赵恒卷起地图,“但朕要派人去。去告诉江南的官员、士绅、百姓——洛阳有粮,有兵,有希望。愿意北归者,朝廷一律接纳,分田授宅。”
这是釜底抽薪。不动刀兵,却要掏空江南的根基。
堂内一片死寂。所有人都被这大胆到疯狂的计划震住了。
“可是陛下……”吕颐浩终于忍不住开口,“这些都需要钱。十万贯……不够。”
“那就再借。”赵恒看向他,“吕公,洛阳城内像你这样的富户,还有多少?”
吕颐浩脸色惨白:“陛下,强取豪夺非明君所为……”
“谁说要强取了?”赵恒笑容更盛,“朕要开‘国债’。”
“国债?”
“对。”赵恒走回堂上,“朝廷向民间借钱,立字据,付利息。以洛阳未来三年的商税、盐税为抵押。凡认购百贯以上者,赐‘义商’匾额;认购千贯以上者,子孙可入太学;认购万贯者……”
他顿了顿:“封爵。”
满堂哗然。
封爵!那是多少商人几辈子不敢想的事!士农工商,商在最末,连穿绸缎都受限制,更别说封爵了!
“陛下,祖制不可违啊!”礼部侍郎颤声道。
“祖制?”赵恒看向他,“靖康元年,金人兵临城下时,怎么没人跟金人讲祖制?东京三十万人饿死时,祖制可曾给他们一口饭吃?”
他声音转冷:“非常之时,行非常之法。谁有异议,现在可以辞官,朕赠十贯路费,自谋生路。”
无人敢动。
“好。”赵恒坐回主位,“李纲听旨:即刻拟定国债章程,三日后张榜公布。种师道听旨:整顿军备,开春前朕要看到一支能战之军。岳飞听旨……”
他看向那位年轻的将军:“你去江南。”
“臣?”岳飞愣住。
“对,你。”赵恒目光深邃,“带着山河会的人,走海路南下。不必隐藏身份,就大张旗鼓地去。告诉江南百姓,洛阳在练兵,在屯田,在准备北伐。愿意回家的,跟你走。”
这是明谋。岳飞在河北的声望,在江南同样有用。他站在那里,就是一面旗帜。
“臣……领旨。”岳飞单膝跪地。
“赵士程。”赵恒看向那个最复杂的人,“你去西夏。不是以朝廷名义,是以槐庭的名义。告诉李仁孝,朕可以给他真正想要的东西——”
他压低声音,说了八个字。
赵士程瞳孔骤缩:“陛下当真?”
“君无戏言。”
赵士程深深一揖,转身离去。
朝会散了。官员们神情恍惚地走出府衙,三三两两议论着。有人兴奋,有人恐惧,但所有人都知道——时代变了。
赵恒没有走。他坐在空荡荡的大堂里,看着那三封急报。
种师道悄悄进来,手里捧着一个木盒。
“陛下,三年前您留在洛阳的第三样东西,老臣一直保管着。”他打开木盒,里面不是金银,而是一叠发黄的图纸,“您说,如果有一天真的迁都洛阳,就按这些图纸建城。”
赵恒接过图纸。第一张是城市规划图——街坊呈棋盘状,主干道宽十丈,地下有排水系统,城内有十二处水井、八处粮仓、四个医馆……
第二张是军械图:改良的投石机、可拆卸的床弩、带轮子的盾车……
第三张……是学校图纸。上面写着“洛阳大学”四个字。
“陛下三年前,就在准备这些?”种师道声音发颤。
“是。”赵恒轻抚图纸,“朕希望有一天,洛阳不只是一座军事要塞,而是一座……能让人活得有尊严的城市。”
窗外传来喧哗声。石五进来禀报:“陛下,灾民安置出了点问题。城南的百姓和城北的原住民争住处,打起来了。”
赵恒起身:“朕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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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南一片混乱。
临时搭建的窝棚区里,两拨人对峙着。一边是东京来的灾民,面黄肌瘦但眼神凶狠;一边是洛阳本地人,虽然也穷,但至少有个遮风挡雨的地方。
“凭什么让我们搬?这地方是我们先占的!”
“洛阳是我们的!你们东京来的,滚回东京去!”
推搡中,有人动了手。一个洛阳青年一拳打在灾民脸上,血溅了出来。
就在冲突要升级时,赵恒走进了人群。
没有侍卫开道,没有仪仗,他就穿着一身普通棉袍,像街上任何一个年轻人。
“打啊,继续打。”他声音不大,却让所有人都停了下来。
有人认出了他:“陛……陛下!”
哗啦啦跪倒一片。
赵恒走到那个被打的灾民面前,蹲下身查看伤口:“还能站起来吗?”
那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脸上青肿,却咬着牙说:“能!”
“好。”赵恒扶起他,又看向那个打人的洛阳青年,“你为什么打他?”
青年涨红了脸:“他们……他们要抢我们的地方!”
“这地方是你的?”赵恒环视四周,“这窝棚是你建的?”
“是……是我和爹一起搭的。”
“搭得好。”赵恒点点头,“能遮风挡雨,比睡雪地强。但你知道他们从哪里来吗?”
青年摇头。
“他们从东京来。”赵恒提高声音,让所有人都能听见,“三个月前,金兵围城,他们拿起菜刀上城墙,死了两万多人。城里的粮食吃光了,他们吃树皮、吃老鼠、最后……吃死人肉。”
一片死寂。
“东京烧了,他们没地方去,只能往西走。这一路,又饿死冻死了一万多人。”赵恒看着那个洛阳青年,“现在他们到了洛阳,只是想有个地方睡觉,有口饭吃。你说,该不该给?”
青年低下头,扑通跪倒:“陛下……草民知错了。”
“知错就好。”赵恒扶起他,“但光认错不够。你打伤了他,要负责照顾到他伤好。能做到吗?”
“能!草民一定做到!”
赵恒又看向灾民们:“洛阳的百姓也是百姓,他们日子也不好过。你们来了,分他们的粮,占他们的地,他们心里有怨,很正常。”
他顿了顿:“但朕今天把话放在这儿——从今往后,没有东京人、洛阳人之分。只有宋人。金人打过来时,刀不会因为你是东京人就砍得轻些,也不会因为你是洛阳人就放过你。”
“所以,要团结。”赵恒的声音在寒风中格外清晰,“明天开始,所有人都要干活。修城墙、挖水渠、开荒地。干的多的,吃干的;干的少的,喝稀的。不干的……”
他扫视人群:“饿死。”
没有人反对。乱世之中,公平就是最大的仁慈。
当天傍晚,吕颐浩送来了第一笔钱——五万贯现银,沉甸甸的二十箱。老头眼睛红肿,显然是哭过,但表情却有种奇怪的释然。
“陛下,老臣想明白了。”他说,“这乱世,钱再多也保不住命。只有朝廷强了,我们这些人才能活。”
赵恒拍拍他的肩:“明白就好。放心,朕不会让你亏的。”
夜深了,赵恒独自登上洛阳城墙。这是座正在苏醒的城市——远处有灯火,那是灾民在连夜搭建窝棚;近处有打铁声,那是军器坊在赶制兵器。
北方是金国,西方是西夏,南方是江南。
三面环敌,但也是三面机遇。
“陛下。”身后传来声音。是种师道,老人提着一盏灯笼,“老臣陪您走走?”
两人沿着城墙漫步。走了一段,种师道忽然说:“陛下,三年前您来找老臣时,说过一句话,老臣一直不明白。”
“什么话?”
“您说:‘种老将军,如果有一天,您发现朕像是变了个人,请一定相信,那还是朕。’”
赵恒脚步一顿。
“现在老臣明白了。”种师道望着远处夜色,“您没变,您只是……醒了。大宋沉睡了百年,需要一个人来唤醒它。”
赵恒沉默许久,轻声道:“朕只是不想让历史重演。”
“什么历史?”
“一个很糟糕的历史。”赵恒没有解释,“但至少现在,我们有机会改写它。”
城下传来马蹄声。一骑快马冲破夜色,马上信使嘶声大喊:
“八百里加急——江南生变!赵栩中毒,秦桧摄政!”
赵恒与种师道对视一眼。
棋局,又变了。
(第四十二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