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内库与鼓声(1 / 1)

何栗的尸体被抬下去时,右手紧握成拳。石五掰开手指,掌心里是一枚铜钱——不是普通的宋钱,而是唐朝的开元通宝,边缘磨损得厉害,像是被人摩挲了无数遍。

“什么意思?”陈东凑近看。

赵恒接过铜钱,对着火光细看。钱币背面有些细微划痕,不似自然磨损,倒像某种记号。他忽然想起历史系教授讲过的一个案例:唐代暗探用铜钱刻痕传递信息,不同位置代表不同含义。

“去找个懂古钱的人。”他将铜钱递给陈东,“要快,要嘴严。”

陈东领命而去。赵恒转身看向已成焦土的广储仓,空气中弥漫着粮食烧焦的糊味和尸体的焦臭。仓使刘琯跪在灰烬里,官袍烧破,脸上黑一道白一道。

“损失多少?”赵恒问。

“三……三万石。”刘琯声音发颤,“够全城吃五天。”

五天。而距离上次计算的全城存粮,只剩二十三日。如今再减五天,只剩十八日。若金军继续围困,不出一个月,东京不攻自破。

“陛下,”李纲匆匆赶来,见赵恒站在废墟前,老泪纵横,“臣……臣失职!”

“不是你的错。”赵恒扶起他,“是朕的错。朕早该想到,他们会从最脆弱的地方下手。”

人心,比城墙脆弱。

“永丰仓、丰济仓必须加派重兵。”宗泽沉声道,“臣建议,每仓增至两千人,由新军与禁军混编,军官互不统属,互相监督。”

这是防止再出现内奸。赵恒点头:“准。岳飞,此事你与宗老将军共理。”

“遵旨。”岳飞浑身是伤,但站得笔直。

“还有,”赵恒顿了顿,“从今日起,朕的每日配给,与守城将士相同。宫中用度再减三成,省下的全部充入军粮。”

李纲大惊:“陛下不可!您是万金之躯……”

“万金之躯,不如一颗军心。”赵恒摆手,“去办吧。”

众人散去后,赵恒独站在废墟前。肩头的余毒又在隐隐作痛,周振说过,解毒最后三日最是关键,必须静养。但他哪有时间静养?

“陛下,”石五悄声上前,“何栗府上搜过了。书房暗格里有些书信,都是寻常往来,但……有一本账册不对劲。”

“怎么说?”

“记的是刑部历年罚没的财物,其中有一项:‘靖康元年正月,抄没张邦昌党羽家产,得金三千两、银两万、绢五百匹’。但户部那边的记录是:金两千五百两、银一万八千两、绢四百匹。”

五百两黄金、两千两白银、一百匹绢,去了哪里?

“账册谁记的?”

“刑部主事,王伦。”

赵恒眼神一凝。王伦,这个名字在历史上可太有名了——南宋初年的主和派代表,数次出使金国,最终被扣留至死。但那是后来的王伦,现在的王伦只是个六品主事。

“带他来见朕。”

---

王伦被带到酸枣门城楼时,已近子时。这是个三十出头的文士,面皮白净,举止斯文,即便在如此狼狈的时刻,仍保持着士大夫的仪态。

“臣王伦,叩见陛下。”他伏地行礼,声音平稳。

赵恒没让他起身,只将那本账册扔在他面前。

“解释。”

王伦翻开账册,只看了一眼,脸色微变,但很快恢复:“陛下,此乃……誊抄时的笔误。靖康元年正月兵荒马乱,刑部与户部对账不清,是常有之事。”

“笔误差了五百两黄金?”赵恒冷笑,“王主事,你当朕是三岁孩童?”

王伦沉默片刻,忽然抬头:“陛下既已疑臣,臣无话可说。但臣有一言——陛下如今所为,是在将大宋拖入万劫不复之地!”

“哦?”

“金军势大,不可力敌,此乃朝野共识。”王伦声音渐高,“陛下若早从太上皇之议,南巡江宁,此刻已在江南整顿兵马,伺机北伐。何苦在此死地,与百万军民同殉?”

“所以你认为,朕该弃城而逃?”

“不是逃,是暂避!”王伦激动道,“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陛下,您看看这东京城——城墙破损,粮草将尽,军心浮动!还能守几天?三日?五日?届时城破,金军屠城,陛下便是千古罪人!”

“那依你之见,现在该如何?”

“议和。”王伦毫不犹豫,“遣使与金人谈判,许以岁币、割地,先解围城之困。待重整旗鼓……”

“重整旗鼓?”赵恒打断,“王主事,你熟读史书,可曾见过割地求和后,还能重整旗鼓的王朝?燕云十六州割给辽国百余年,我大宋可曾收复?”

王伦噎住。

“至于岁币——”赵恒起身,走到他面前,“你知道去年朝廷岁入多少?你知道要给金人多少岁币,才能填饱他们的胃口?你知道这些钱,原本能养多少兵、救多少民?”

一连三问,王伦无言以对。

“你不是不懂。”赵恒盯着他,“你是装作不懂。因为对你来说,是战是和,不过是仕途的选择。主战,可能死在城头;主和,或许能在新朝谋个官职——就像张邦昌的伪楚,就像……槐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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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两个字,如冰锥刺入王伦心脏。

他浑身一颤:“臣……臣不知陛下所言何意。”

“不知道?”赵恒从袖中取出那枚开元通宝,“那这个,你总该认识。”

王伦看见铜钱,脸色瞬间惨白。

“何栗临死前握着的。”赵恒将铜钱放在案上,“朕已找人看过,背面的刻痕,是‘槐庭’联络的暗记。持有此钱者,便是槐庭核心成员。”

他俯身,声音压得很低:“王主事,你说朕若是将此物公之于众,再配上刑部那本假账……你是想死在朕的刀下,还是想被全城军民撕成碎片?”

豆大的汗珠从王伦额头滚落。他嘴唇哆嗦,几次想开口,却发不出声音。

良久,他瘫倒在地,嘶声道:“臣……臣愿招!但求陛下……饶臣家小!”

“那要看你说多少实话。”

---

王伦的供词持续到寅时。

槐庭并非一个严密的组织,而是一个松散的网络,核心成员不过十余人,皆是各衙署的中层官员。他们之间单线联系,大多互不相识,只通过铜钱刻痕和特定暗号确认身份。

何栗是槐庭在朝中的最高位者,但并非首领。真正的首领代号“老槐”,无人见过真容,只知指令皆通过张去为传递。

“张去为现在何处?”赵恒问。

“臣……臣不知。”王伦颤抖,“三日前,他命我等散布谣言,煽动民变,之后便消失了。但他说过……清明之后,无论成败,都会有‘大礼’送给陛下。”

大礼?

赵恒心中警铃大作。何栗的死、粮仓的火,或许都只是前奏。真正的杀招,还在后面。

“槐庭最终目的是什么?”

“开……开城。”王伦闭上眼睛,“待金军总攻时,从内部瓦解守军,开城门迎金军入城。事成之后,金人许我等……官复原职,不,加官进爵。”

好一个卖国求荣。

赵恒看着窗外渐亮的天色,忽然觉得很累。不是身体的累,是心的累。穿越以来,他一直在战斗,与金人斗,与天灾斗,与人祸斗,如今还要与这些藏在暗处的蛀虫斗。

“陛下,”王伦忽然抬头,眼中闪过一丝疯狂,“您斗不过的。槐庭不止在东京,在扬州、在江宁、甚至在大内……都有我们的人。您就算守住东京,能守住整个大宋吗?”

“所以你的选择是跪着活?”

“跪着活,总比站着死强!”王伦嘶吼,“陛下,您醒醒吧!这大宋早就烂透了!从上到下,从里到外,都烂透了!您一个人,救不了的!”

赵恒静静看着他,看着这个被恐惧和欲望扭曲的读书人。曾几何时,王伦或许也是个满怀理想的青年,想着治国平天下。但乱世如熔炉,有的人炼成了钢,有的人化作了灰。

“带下去。”他挥手,“严加看管,不许任何人接近。”

石五押走王伦。城楼内重归寂静,只有烛火噼啪。

赵恒走到地图前,手指划过东京城防。内奸揪出一个,但还有更多。金军围城一日紧过一日,粮食一日少过一日。

绝境。

真正的绝境。

他忽然想起穿越前看过的那些史书,那些在绝境中创造奇迹的人——项羽破釜沉舟,韩信背水一战,刘秀昆阳大战……

他们凭什么赢?

凭的不是兵力,不是粮草,是那股“必死则生”的气。

东京城现在缺的,就是这股气。

“陈东回来了吗?”他问。

“刚回来。”门外亲卫道,“还带了个老头。”

“让他们进来。”

陈东带来的是个七十多岁的老者,姓胡,原是汴京古玩行的掌眼,金军围城前铺子被抢,如今寄居在侄子家。他颤巍巍接过那枚开元通宝,对着烛火看了半晌。

“陛下,这刻痕……老朽见过。”

“在何处?”

“约莫四十年前,哲宗皇帝在位时。”胡老回忆,“那时老朽还在铺子里当学徒,有个太监常来卖些宫里的旧物,其中就有这种刻痕的铜钱。师父说,那是宫里的暗记,让千万别收。”

“太监叫什么?”

“姓张,叫……张茂则。”

果然。这条线从哲宗朝延续至今。

“后来呢?”

“后来那太监就不来了。听说是犯了事,被贬出京。”胡老想了想,“不过他有个侄子还在宫里当差,好像叫……张去为?”

所有碎片拼齐了。

张茂则、张去为、槐庭、何栗、王伦……这是一张跨越两代皇帝、经营四十年的网。他们的目的,或许从来就不只是开城投降,而是……

赵恒脑中灵光一闪。

“陈东,去查哲宗朝的旧档,尤其是哲宗驾崩前后,宫里发生了什么,张茂则到底犯了什么事。”

“是!”

陈东扶胡老离开。赵恒独坐案前,将线索一条条写下。烛火跳跃,映着他紧锁的眉头。

哲宗二十四岁暴毙,无子,弟端王赵佶即位,是为徽宗。徽宗登基后,清洗哲宗旧臣,但张茂则这种太监却能安然离京,还培养了张去为这个接班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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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哲宗之死真有蹊跷,若这一切都是针对赵宋皇室的阴谋……

他不敢想下去。

窗外传来鼓声。

起初很微弱,像远方的闷雷。但渐渐清晰,咚——咚——咚——,节奏缓慢而沉重,每一声都像敲在心脏上。

赵恒走到窗前。天已大亮,晨雾未散,但鼓声来自北方,来自金军营垒。

“陛下!”岳飞冲上城楼,脸色铁青,“金军……在城下擂鼓。”

“擂鼓?”

“用人皮鼓。”岳飞咬牙,“他们……他们把俘虏的将士剥皮制鼓,就在城下擂响。还说……还说那是刘延庆的皮。”

赵恒手一颤。

刘延庆,那个曾想叛变,最终却死守酸枣门的将军。他战死了?什么时候?

“何时的事?”

“昨夜。”岳飞眼中血丝密布,“金军夜袭酸枣门,刘将军率部死战,身中十七箭……被俘。今晨,金军将他和其他几十个俘虏,当众剥皮……”

咚——咚——咚——

鼓声越来越响,像无数冤魂在哭嚎。城墙上,守军握兵器的手在抖,有人在呕吐,有人在痛哭。

这是心理战。最残忍的心理战。

赵恒看着北方,看着那片被晨雾笼罩的营垒,看着隐约可见的金军旗帜。

完颜宗翰在告诉他:这就是反抗的下场。

“陛下,”岳飞声音嘶哑,“士气……要垮了。”

赵恒沉默良久,转身走回案前。

“传旨。”他提笔,在黄绫上写下诏书,“开内库。”

“内库?”岳飞愣住。

大宋内库,是皇帝私产,存着历代帝王积累的珍宝、金银、古玩、字画。那是皇权的象征,也是最后的家底。

“将所有能变卖的金银珠玉,全部拿出来。”赵恒一字一顿,“换成粮食,换成药材,换成箭矢。告诉全城军民——”

他停笔,抬头。

“他们的皇帝,把棺材本都押上了。”

“要么一起活。”

“要么一起死。”

诏书传出时,鼓声仍在回荡。

但城墙上,那些颤抖的手,渐渐握紧了刀枪。

因为皇帝在赌命。

他们,也只能赌命。

(第十三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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