徽宗南逃的消息被压了三日,但纸终究包不住火。
第四日清晨,赵恒在垂拱殿批阅军报时,老内侍颤巍巍呈上一份联名奏疏。署名者十七人,皆为三省六部的次官、郎中等中层官员。
奏疏措辞恭谨,核心却如刀:请陛下“审时度势”,“效太上皇暂避东南之智”,“俟兵强马壮,再图北伐”。
没有明说投降,但字字都是投降。
赵恒放下朱笔,看向殿中肃立的几位重臣:“这份奏疏,诸位怎么看?”
李纲第一个出列,须发皆张:“此乃乱国之论!陛下坐镇东京,军民方有死战之心。若陛下南巡,军心顷刻瓦解,届时金军长驱直入,江南亦不可保!”
“李相所言极是。”宗泽声音沙哑——这位老将已三日未眠,“但奏疏所言‘暂避’,在部分官员心中确有市场。老臣听闻,已有数人暗中联络家眷南迁。”
赵恒沉默片刻,忽然问:“联名者中,可有户部度支郎中周麟之?”
李纲一愣:“有。”
“工部水部员外郎郑望之?”
“也有。”
“好。”赵恒将奏疏一推,“传旨:此十七人,即刻免职,家产抄没充军。本人及十六岁以上男丁,编入敢死营,今夜戍守城墙。”
殿内空气凝固。
“陛下,”一直沉默的御史中丞许翰艰难开口,“此举……恐寒士人之心。”
“寒心?”赵恒抬眼,“金军围城,他们想的不是如何守土,而是如何逃命。这样的士人,朕要之何用?”
他起身,走到殿中央:“诸公可知,昨夜金军开始挖地道了。”
众人色变。
“酸枣门、封丘门、陈州门,三处城外,皆有土工作业迹象。”赵恒声音冷静,“他们想挖穿城墙地基,或直接挖入城内。一旦成功,城墙再高也无用。”
李纲急道:“当以瓮听之法应对!于城内掘井,置瓮于井中,派人监听地下动静……”
“已经在做了。”赵恒打断,“但治标不治本。金军可同时开挖数十条地道,真真假假,我们防不胜防。”
他走回御座,却没有坐下:“朕有个法子,但要用人命去填。”
“陛下请明示!”
“放他们进来。”赵恒一字一顿,“在城内预设伏击区,待金军从地道钻出,围而歼之。”
殿内死寂。
这计策太险。若伏击不成,放金军入城,便是灭顶之灾。
“哪位将军愿担此任?”赵恒问。
无人应声。不是怕死,而是责任太大,无人敢担。
良久,一个声音从殿外传来:“末将愿往。”
岳飞大步入殿,甲胄未卸,满脸风尘。他刚从东水门换防回来。
“岳统制,”赵恒看着他,“你可知此任之重?”
“知道。”岳飞单膝跪地,“末将只需三千精兵,在城内预设三道防线。金军出地道者必为精锐,但人数有限,且出地道后需整队,此乃歼敌良机。”
“若失败呢?”
“末将提头来见。”
赵恒凝视他片刻,忽然笑了:“朕不要你的头。朕要你活着,守到援军来的那天。”
他走下御座,扶起岳飞:“准了。所需兵员、器械,可自行调配,诸衙署不得阻拦。”
“谢陛下!”
岳飞转身离去,步伐坚定。
赵恒重新看向众臣:“地道之事,交由岳飞。而诸公要做的,是另一件事——”
他缓缓道:“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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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日下午,南薰门外粥棚。
赵恒换了一身寻常青衫,只带两名便装侍卫,混在领粥的百姓中。粥棚前排着长队,男女老幼皆有,大多面黄肌瘦,但秩序井然。
“听说没?昨日酸枣门又打退金兵一次。”
“岳统制带的新兵,在东水门烧了七艘金船!”
“陛下杀了十七个想逃的官……”
低语声传入耳中。赵恒默默听着,走到粥棚前。施粥的是几个太学生,陈东也在其中,正费力地搅动大锅。
“兄台,碗。”一个学生递来粗陶碗。
赵恒接过,看着锅中稀粥——比前几日稠了些,能看见米粒。
“今日的粥好了不少。”他开口。
那学生抬头,抹了把汗:“陛下从几个贪官家里抄出粮食,都充到这里了。陈御史说了,只要城门守一日,粥棚就开一日。”
“若城破呢?”
学生手一僵,随即咬牙:“城不会破。”
赵恒点点头,端粥走到一旁。他蹲在墙角,慢慢喝着。粥很烫,米香混着些许霉味——是陈粮,但在饿的时候,胜过山珍海味。
旁边坐着一个老妇人,怀里搂着个五六岁的女孩。女孩眼巴巴看着赵恒手里的碗。
赵恒将剩下半碗递过去。
老妇人慌忙摆手:“使不得使不得……”
“我饱了。”赵恒将碗塞到女孩手里,看向老妇人,“老人家家中还有几口人?”
“就剩我和孙女了。”老妇人眼圈红了,“儿子守酸枣门,三天没回来了……媳妇前日去送饭,被流箭……”
她说不下去了。
赵恒沉默。这就是战争,史书上一句“伤亡若干”,落在每个家庭头上,都是一座山。
“老人家,”他轻声问,“若现在有机会送你们出城,去南方,愿不愿走?”
老妇人愣了愣,搂紧孙女:“不走。”
“为何?”
“我儿在城上。”老妇人抬头,看向北方高耸的城墙,“他在哪,我在哪。城破了,我们娘俩跟着他去,黄泉路上也有照应。”
赵恒喉头哽住。
他起身,对侍卫低语几句。侍卫匆匆而去,片刻后带回一小袋米,约莫五六斤。
“这个您收着。”赵恒将米袋放在老妇人脚边,“藏好,别让人看见。”
老妇人怔怔看着米袋,再抬头时,赵恒已转身离去。
她忽然颤声问:“您……您是……”
赵恒没回头,摆手,消失在巷口。
老妇人搂着孙女,对着空巷磕了个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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酉时,酸枣门内瓮城。
岳飞站在新挖的深坑边,坑底置一口大瓮,一个耳朵贴瓮的士兵正凝神细听。
“如何?”岳飞问。
士兵抬头:“东北方向,确有挖掘声,距此约五十丈,正在逼近!”
岳飞眼中闪过寒光:“知道了。”
他转身走上城墙。瓮城内,三千新军已部署完毕——不是守城墙,而是埋伏在瓮城周围的民居、街巷中。这些年轻人大多第一次参战,握兵器的手心全是汗。
“都听好。”岳飞声音不大,但传遍每个角落,“金军从地道钻出,必先抢占瓮城,为后续部队开路。我们要做的,是放他们全部进来,然后——”
他举刀。
“关门打狗。”
暮色渐沉。城墙上的守军照常轮换,火把次第亮起,一切如常。
但瓮城周围的每条巷子、每栋房屋的窗口、每个屋顶,都藏着眼睛。
亥时初刻,瓮城东北角地面,突然传来轻微的碎裂声。
一块青石板被顶起,探出一只覆满泥土的手。
然后是一个金军士兵的头,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他们动作极快,出地道后迅速散开警戒,约百人后,一个将领模样的人钻出。
正是金军先锋猛安完颜术列速。
他环视瓮城,见城墙上守军稀疏,瓮城门大开,眼中闪过喜色。
“发信号!”他低喝。
一支响箭射向夜空。
几乎同时,瓮城四周火把骤亮!
无数宋军从黑暗中涌出,弓弩齐发。金军仓促应战,但地形不利——瓮城如铁桶,四面受敌。
“中计!”完颜术列速嘶吼,“撤回地道!”
但地道口已被宋军扔下的火油罐封住,烈焰腾起。
“杀!”岳飞率先冲入瓮城,长枪如龙。
巷战爆发。金军虽精锐,但人数劣势,又被分割。宋军以三打一,用命去填。
完颜术列速悍勇,连杀七名宋军,直扑岳飞。两人刀枪相交,火星四溅。
“宋将报上名来!”完颜术列速咆哮。
“大宋岳飞!”
战十合,岳飞卖个破绽,完颜术列速一刀劈空,被岳飞反手一枪刺穿肩胛。金将倒地,还要挣扎,被数杆长枪钉在地上。
主将战死,残余金军溃散。战斗持续一刻钟,百名金军精锐,全歼。
岳飞拄枪喘息,浑身浴血。他看向地道口——火焰仍在燃烧,但地下隐约还有动静。
“将军,要不要堵死地道?”副将问。
“不。”岳飞抹了把脸上的血,“留几个活口回去报信。告诉他们——”
他盯着幽深的地道口,一字一顿:
“此路不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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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时,垂拱殿。
赵恒听完战报,缓缓点头:“歼敌百人,自损多少?”
“阵亡八十七,重伤三十余。”岳飞声音低沉。
“一比一。”赵恒轻叹,“但值了。经此一战,金军短时内不敢再挖地道。岳统制,你立了大功。”
“皆是将士用命。”
“该赏的赏,该抚恤的抚恤。”赵恒起身,走到窗前,“你可知,为何朕一定要打这一仗?”
“为挫敌锐气?”
“不止。”赵恒转身,“为告诉城里那些还在摇摆的人——我们能赢。”
他走回案前,展开一幅简陋的舆图:“金军地道受挫,必强攻城门。酸枣门、封丘门压力会更大。朕要你抽调一千五百新军,分援两门。”
“那东水门……”
“东水门交给你弟弟岳翻。”赵恒看着岳飞,“他伤已愈,朕升他为都头,领五百人守水门。你敢不敢用他?”
岳飞深吸一口气:“敢!”
“好。”赵恒手指点在舆图一处,“三日后,朕要你做一件事。”
“何事?”
“夜袭金营。”
岳飞瞳孔骤缩。
“不是大军出击。”赵恒压低声音,“选三百死士,带火油、火药,从东水门乘小船夜出,顺汴河而下,烧金军粮草。”
“金军粮草必在营中深处,三百人……”
“所以是死士。”赵恒直视岳飞,“生还者,官升三级,赏银千两。战死者,抚恤十倍,立祠祭祀。”
岳飞沉默良久,抱拳:“末将……亲自带队。”
“不。”赵恒摇头,“你有更重要的任务。带队之人,朕已有安排。”
“谁?”
赵恒没有回答。他看向殿外深沉的夜色,眼中映着跳动的烛火。
有些事,必须皇帝亲自去做。
才能让所有人相信——
这个赵构,真的和以前不一样了。
(第七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