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德门外的御街,辰时初刻。
文武百官分列两侧,人数不足往日一半——许多“告病”的官员今日真的病了。百姓被禁军拦在百步外,黑压压的人头攒动,鸦雀无声。
七辆囚车从巷口缓缓推出,木轮碾过青石板的声音刺耳。每辆车里关着一人:吴幵、朱拱之,以及范琼的五名核心党羽。
囚车停在御街中央。赵恒登上临时搭建的高台,玄色龙袍在晨风中微微摆动。他没有戴冕旒,只束发戴冠,脸色平静得近乎冷酷。
“带人犯。”
七人被拖下囚车,按跪在地。吴幵还在嘶喊:“臣冤枉!陛下!这都是构陷——”
“构陷?”赵恒从内侍手中接过一本账册,随手翻开一页,“宣和七年十一月廿七,你收江南盐商沈万金白银三千两,为其子谋取江阴县尉之职。腊月初三,你向金人细作透露汴河漕运日程,得金二百两。腊月十五……”
他一页页念,一笔笔账。时间、地点、金额、经手人,详尽如亲历。
吴幵的脸色从惨白到死灰,最后瘫软在地。
“至于你,朱拱之。”赵恒合上账册,“去岁河北大旱,朝廷命你平价售粮,你囤积居奇,致真定府易子而食者三百余户。今年正月,你向金人承诺,城破之日,愿献粮五千石犒军——这些,你米行库房里的往来账簿,记得一清二楚。”
朱拱之浑身发抖,尿湿了裤子。
赵恒不再看他们,转身面向百官与百姓。
“金军压境,国难当头。”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传入每个人耳中,“朕知道,你们当中有人在想,守城是徒劳,不如早谋退路。有人在观望,看朕这个皇帝能撑几天。还有人……已经备好了降表,只等城破之日,换个主子磕头。”
御街死寂,只有北风呼啸。
“今日,朕告诉你们,也告诉城外金人——”赵恒拔高声音,“东京城,不会破。大宋,不会亡。”
他挥手。
刽子手上前,鬼头刀举起。
“吴幵、朱拱之等七人,通敌叛国,罪证确凿。”赵恒一字一顿,“按大宋律,斩立决,抄没家产,男丁十六岁以上皆斩,女眷充官,幼童流放。”
刀光落下。
七颗头颅滚地,鲜血喷溅,在青石板上汇成暗红溪流。
百姓中有人惊叫,有人捂眼,更多人攥紧拳头,眼中燃烧着某种东西——不是恐惧,而是解恨。
赵恒走下高台,踏过血泊,停在百官面前。
“朕知道,你们有人不服。觉得朕年轻,觉得朕莽撞,觉得朕……不像个皇帝。”他目光扫过一张张或惊惧、或复杂的面孔,“但朕今日只说一句:非常之时,需非常之君。愿与朕共守社稷者,留下。心有他念者——”
他顿了顿。
“现在就可以走。脱下官服,交出印信,朕许你安然出城。但若留下,日后敢有异心……”
他没有说完,也不必说完。
一刻钟后,三人出列,脱帽去袍,跪地叩首,然后踉跄离去。其余人,无一动。
赵恒点头,转身看向另一侧。
那里站着二十余名年轻将领,皆着戎装,最年轻的不过十八九岁。为首者,岳飞。
“岳飞。”
“末将在!”
赵恒走到他面前。这个历史上注定要扛起半壁江山的男人,此刻还只是一个小小的队正,但脊梁挺直如枪。
“酸枣门守城有功,昨夜平乱果决。”赵恒缓缓道,“朕擢你为神武军右厢统制,掌新募义军三千,即日成军。”
满场哗然。
从队正到统制,连跳七级,这是大宋开国以来从未有过的破格提拔。几个老将欲言又止,但看到御街上尚未干涸的血迹,又生生咽了回去。
岳飞单膝跪地,声音微颤:“末将……恐难当大任!”
“朕说你当得,你就当得。”赵恒扶起他,“三千新军,皆选自城中青壮,未经过战阵。朕给你三天——三天后,金军必全力攻城,你的兵要能上城墙。”
岳飞抬头,眼中血丝与火焰交织:“末将……领旨!”
“还有,”赵恒压低声音,“你的兵,不守城墙。”
岳飞一愣。
“朕另有安排。”赵恒拍拍他肩膀,“先去挑人。记住,要不怕死的,要信得过的。”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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巳时二刻,酸枣门。
金军的进攻在预料中开始,却比预料中更猛烈。
不再是试探,而是真正的总攻。完颜宗翰将主力压在酸枣门至封丘门一线,超过两万步卒在盾牌掩护下推进,上百架云梯同时架上城墙。箭矢如暴雨倾泻,守军抬不起头。
赵恒亲临酸枣门城楼时,墙头已在进行白刃战。金军重甲兵不断涌上垛口,宋军长枪手拼死阻挡,尸体堆积,血顺着城墙往下淌。
“陛下!此处危险!”宗泽大喊。
“哪都不安全。”赵恒推开护卫,走到观察孔前。
战场全景映入眼帘。经典的“炮石轰击+步兵强攻”战术,数十架投石机在三百步外不断抛射石弹,砸在城墙和城楼上,每一次撞击都地动山摇。
但赵恒注意到一个细节:金军的骑兵主力并未投入,而是在两翼游弋。
“他们在等什么?”他喃喃。
“等我们疲惫,等城门开。”身后传来声音。
赵恒回头,是刘延庆。这位曾经的叛将此刻甲胄染血,左臂包扎着,脸色苍白但眼神坚定——军令状和升官许诺,比任何忠诚誓言都有效。
“城门不会开。”赵恒说,“但他们会想办法破门。”
话音未落,城楼下传来巨响。
金军推出了冲车——巨大的原木包裹铁皮,在盾车掩护下,正撞击酸枣门城门。每一声撞击,都让城墙震颤。
“倒火油!”刘延庆嘶吼。
滚烫的油脂倾泻而下,火箭跟上。冲车燃起大火,但另一辆又推上来。
战斗从巳时持续到未时。酸枣门守军伤亡过半,箭矢耗尽,滚木礌石所剩无几。金军也付出惨重代价,城墙下尸积如山,但攻势丝毫未减。
“陛下,”宗泽满身是血,急声道,“需调援军!封丘门那边也告急!”
赵恒正要下令,楼梯传来急促脚步声。一个传令兵连滚爬上来:“陛下!东水门……东水门出现金军舟船!”
众人脸色大变。
东水门临汴河,水道直通城内。若被突破,金军可长驱直入。
“有多少船?”
“三十余艘,每船约载五十人!”
一千五百人。若在城内登陆,内外夹击,酸枣门必破。
赵恒脑中飞速运转。历史上,金军第一次围东京时,确实曾试图从水路进攻,但因水门设防严密未能得逞。但现在守军主力都在酸枣门、封丘门……
“岳飞!”他猛然想起。
“陛下,岳统制的新军才成军半日……”
“够了。”赵恒转身,“传令岳飞,率所部驰援东水门。告诉他——一个人都不能放进来。”
“是!”
传令兵飞奔下楼。
赵恒重新看向城外。金军的攻势在减弱,显然在等待水门的消息。完颜宗翰在赌,赌宋军无兵可调。
那就让他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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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水门内,汴河两岸。
岳飞的三千新军刚刚列队完毕。这些年轻人大多来自城内坊市,铁匠、伙计、书生、农夫,握刀的手还在发抖。
“弟兄们!”岳飞站在临时搭建的木台上,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金人要从水路破城。他们若进来,你们的父母妻儿,一个都活不了。”
三千双眼睛看着他。
“我知道你们怕。我也怕。”岳飞拔出佩刀,“但我更怕,将来子孙问起:‘靖康那年,你在做什么?’我说:‘我在发抖。’”
有人低头。
“今日,我岳飞在此立誓——”他将刀横在胸前,“城在人在,城亡人亡。愿随我死战的,上前一步。”
寂静。
然后,一个年轻的铁匠踏前一步。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如潮水般,三千人齐齐踏前。
岳飞眼眶微红,举刀:“上墙!备战!”
三千新军涌上东水门城墙和水门闸口。他们没有铠甲,许多人只有削尖的木棍,但眼神变了。
半刻钟后,金军舟船出现在河道拐角。
“弓箭手!”岳飞嘶吼——其实只有不到两百张弓,箭矢也不足。
箭雨落下,金军举盾格挡,船只继续逼近。
“倒油!”
滚油倾泻,火箭跟上。几艘船燃起大火,但更多的船撞向水门铁闸。闸门在撞击中剧烈晃动。
“顶住!”岳飞第一个冲下城墙,用肩膀抵住闸门。新军们蜂拥而下,人叠人,用血肉之躯堵住闸口。
撞击一次比一次重。木屑飞溅,铁闸变形。
岳飞感觉内脏都在震颤,嘴角溢出血丝。但他没有退,也不能退。
就在这时,城墙上传来了望兵的狂呼:“闸外!金船起火!”
岳飞抬头,从缝隙中望去。
只见汴河上游突然漂下数十艘小船,船上无人,却堆满柴草,燃着熊熊大火。火船顺流而下,撞入金军队列,瞬间引燃数艘战船。
金军大乱。
“是陛下……”岳飞瞬间明白,“陛下早有所备!”
火船是赵恒昨日命人准备的,原本只是后手,没想到真用上了。
“开门!”岳飞当机立断。
闸门升起,宋军驾着小艇冲出,趁乱攻击。金军舟船慌忙后撤,留下七艘熊熊燃烧的残骸。
东水门,守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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申时末,酸枣门。
金军鸣金收兵。第一日总攻,以失败告终。
赵恒站在满是尸骸的城墙上,看着金军如潮水般退去。夕阳如血,染红千里战场。
“陛下,”宗泽拖着疲惫的步伐走来,“东水门捷报。岳飞以三千新军,击退金军水师,烧敌船七艘,歼敌约五百。”
赵恒点头,并不意外。
“不过……”宗泽犹豫,“酸枣门守军折损近半,箭矢耗尽。明日若再攻,恐……”
“援军明日到。”
“援军?”宗泽一愣,“何处还有援军?”
赵恒没有回答。他看向南方,眼神复杂。
就在这时,一骑快马冲破暮色,直入城门。骑手滚鞍下马,高举一封八百里加急文书,嘶声大喊:
“扬州急报——太上皇……太上皇已至扬州!”
周围瞬间死寂。
宗泽手中刀哐当落地。
赵恒接过文书,拆开。字迹潦草,但意思清楚:徽宗赵佶在童贯等人护卫下,已南逃至扬州,并传出旨意,命“东南诸路兵马勿北援,固守本镇”。
这是釜底抽薪。
若东南援军不来,东京真成孤城。
赵恒缓缓卷起文书,抬头看向南天。暮云四合,星光未现。
“陛下……”宗泽声音颤抖。
“知道了。”赵恒将文书递给内侍,“传旨,此消息严禁外传,违者斩。”
他转身,走下城墙。
背影在血色夕阳中拉得很长,每一步都沉重如铁。
原来,最锋利的刀,不一定握在敌人手里。
有时候,它来自你本该称为父亲的人。
(第六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