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息在午前传遍六宫。
传到尚花局时，王姑姑正在暖房里查看新到的几株名兰。
小太监战战兢兢地禀报完，她手里的水瓢“哐当”掉在地上，清水泼了一地，浸湿了她深紫色的绣花鞋面。
她没有立刻转身。
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这双手，十二岁进宫时还细嫩，如今指节粗大，皮肤粗糙，指甲缝里总洗不干净泥土和花肥的污渍。
指甲修得尖尖，涂了淡淡的蔻丹，可再好的蔻丹，也盖不住指节上那些细小的裂口、那些洗不掉的黄渍。
她今年三十有五了。
按宫制，宫女年满二十五便可恩放出宫婚配。她不是没动过心思。可十年前，贵妃拉着她的手，眼圈泛红：“秀琴，你再陪我几年。等轩儿再大些，站稳了脚跟，我风风光光送你出嫁。”
这一陪，就是十年。
期间她试探过两次，贵妃或岔开话题，或轻叹“如今宫里离不得你”。她懂了——在贵妃眼里，她早已不是当年那个玲珑剔透的贴身侍女，而是一件用顺手了、又知晓太多旧事的工具。工具，是不能轻易放走的。
宫里像她这个年纪的宫女，要么熬成了主子身边的嬷嬷，要么配了对食，要么悄无声息地“病故”了。
她两者都不是。
三年前贵妃把她“发配”到尚花局时，话说得漂亮：“秀琴，你去那儿，替我看着点。”可她知道，这“看着点”是假，嫌她“不顺手”是真。
王秀琴跟了贵妃几十年，知道太多旧事：早年争宠时那些不甚光彩的手段，对付其他妃嫔时那些阴私的交易，甚至一些可能与皇子夭折有关的模糊传闻。
她知道得太多，眼神里就难免带出痕迹。
贵妃如今圣眷正浓，要的是温婉贤良、与世无争的面孔。王秀琴这张写满过往、又不复鲜妍的脸，在身边提醒著那些不光彩的过去，着实碍眼。
再者，王秀琴性子倔，有主意，是“旧人”做派。
而长春宫新人一茬接一茬，个个水灵，乖巧听话，让唱曲绝不弹琴，让往东绝不看西。贵妃用着顺手，也享受着这种全然掌控的快意。
像春华那样同样不年轻却仍在近前伺候的，胜在嘴巴极严，心思麻木，从不多想一步，也从不回忆往事，如同一件无声无息的家具。
王秀琴却做不到。她眼里偶尔闪过的复杂神色，会让贵妃心头一凛。所以，打发她去管花木，既全了主仆旧情，又将她调离中枢，眼不见为净。
所以她拼了命地想在尚花局做出点样子。拼命揽权，拼命讨好，拼命证明自己还有用。
那盆碧玉荷鼎，她主动请缨，连土里掺白垩粉这种阴损招都想出来了——不是为了害十皇子，是为了向贵妃证明：您看，我还能为您办事，我还有用。别丢下我。
可现在呢？
太后一道懿旨，轻飘飘的，就把她这几十年所有的拼命、所有的算计、所有深夜咬著被角不敢哭出声的委屈，都踩在了脚下。
“王姑姑。”
副掌事的声音在门口响起，带着掩饰不住的得意。那是个二十出头的小太监，脸蛋光溜，眼神活泛，像极了当年顶替她成为贵妃新宠的那个小宫女。
王秀琴慢慢转过身。
阳光从暖房的玻璃窗涌进来，刺得她睁不开眼。她眯起眼，看着那个年轻的身影。真年轻啊，年轻得让人嫉妒，也让人绝望。
“太后懿旨，”小太监挺直了背，声音都高了三分，“您您好生歇著。这儿的事，交给奴才就行了。”
王秀琴没说话。
她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脸。脸颊有些松了，眼角细纹在逆光里无所遁形。她下意识抿了抿头发——头发梳得一丝不乱，抹了贵妃赏的桂花头油，整个尚花局只有她用得起。
她忽然想起很多年前，她第一次被打发去倒夜香。回来躲在被窝里哭，一个老嬷嬷摸着她的头说：“秀琴啊，在这宫里，女人就像花。开的时候人人夸，谢了就没人要了，只能碾进泥里。”
她现在，谢了。
她慢慢走出暖房，走进午后的阳光里。脚步很稳，像她这二十年宫里走的每一步——小心翼翼，如履薄冰，生怕走错一步。
现在，她终于掉下去了。
但奇怪的是，她不觉得疼。
只觉得累。
累得连哭的力气都没有。
消息在午前传遍六宫。
传到尚花局时，王姑姑正在暖房里查看新到的几株名兰。
小太监战战兢兢地禀报完，她手里的水瓢“哐当”掉在地上，清水泼了一地，浸湿了她深紫色的绣花鞋面。
她没有立刻转身。
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这双手，十二岁进宫时还细嫩，如今指节粗大，皮肤粗糙，指甲缝里总洗不干净泥土和花肥的污渍。
指甲修得尖尖，涂了淡淡的蔻丹，可再好的蔻丹，也盖不住指节上那些细小的裂口、那些洗不掉的黄渍。
她今年三十有五了。
按宫制，宫女年满二十五便可恩放出宫婚配。她不是没动过心思。可十年前，贵妃拉着她的手，眼圈泛红：“秀琴，你再陪我几年。等轩儿再大些，站稳了脚跟，我风风光光送你出嫁。”
这一陪，就是十年。
期间她试探过两次，贵妃或岔开话题，或轻叹“如今宫里离不得你”。她懂了——在贵妃眼里，她早已不是当年那个玲珑剔透的贴身侍女，而是一件用顺手了、又知晓太多旧事的工具。工具，是不能轻易放走的。
宫里像她这个年纪的宫女，要么熬成了主子身边的嬷嬷，要么配了对食，要么悄无声息地“病故”了。
她两者都不是。
三年前贵妃把她“发配”到尚花局时，话说得漂亮：“秀琴，你去那儿，替我看着点。”可她知道，这“看着点”是假，嫌她“不顺手”是真。
王秀琴跟了贵妃几十年，知道太多旧事：早年争宠时那些不甚光彩的手段，对付其他妃嫔时那些阴私的交易，甚至一些可能与皇子夭折有关的模糊传闻。
她知道得太多，眼神里就难免带出痕迹。
贵妃如今圣眷正浓，要的是温婉贤良、与世无争的面孔。王秀琴这张写满过往、又不复鲜妍的脸，在身边提醒著那些不光彩的过去，着实碍眼。
再者，王秀琴性子倔，有主意，是“旧人”做派。
而长春宫新人一茬接一茬，个个水灵，乖巧听话，让唱曲绝不弹琴，让往东绝不看西。贵妃用着顺手，也享受着这种全然掌控的快意。
像春华那样同样不年轻却仍在近前伺候的，胜在嘴巴极严，心思麻木，从不多想一步，也从不回忆往事，如同一件无声无息的家具。
王秀琴却做不到。她眼里偶尔闪过的复杂神色，会让贵妃心头一凛。所以，打发她去管花木，既全了主仆旧情，又将她调离中枢，眼不见为净。
所以她拼了命地想在尚花局做出点样子。拼命揽权，拼命讨好，拼命证明自己还有用。
那盆碧玉荷鼎，她主动请缨，连土里掺白垩粉这种阴损招都想出来了——不是为了害十皇子，是为了向贵妃证明：您看，我还能为您办事，我还有用。别丢下我。
可现在呢？
太后一道懿旨，轻飘飘的，就把她这几十年所有的拼命、所有的算计、所有深夜咬著被角不敢哭出声的委屈，都踩在了脚下。
“王姑姑。”
副掌事的声音在门口响起，带着掩饰不住的得意。那是个二十出头的小太监，脸蛋光溜，眼神活泛，像极了当年顶替她成为贵妃新宠的那个小宫女。
王秀琴慢慢转过身。
阳光从暖房的玻璃窗涌进来，刺得她睁不开眼。她眯起眼，看着那个年轻的身影。真年轻啊，年轻得让人嫉妒，也让人绝望。
“太后懿旨，”小太监挺直了背，声音都高了三分，“您您好生歇著。这儿的事，交给奴才就行了。”
王秀琴没说话。
她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脸。脸颊有些松了，眼角细纹在逆光里无所遁形。她下意识抿了抿头发——头发梳得一丝不乱，抹了贵妃赏的桂花头油，整个尚花局只有她用得起。
她忽然想起很多年前，她第一次被打发去倒夜香。回来躲在被窝里哭，一个老嬷嬷摸着她的头说：“秀琴啊，在这宫里，女人就像花。开的时候人人夸，谢了就没人要了，只能碾进泥里。”
她现在，谢了。
她慢慢走出暖房，走进午后的阳光里。脚步很稳，像她这二十年宫里走的每一步——小心翼翼，如履薄冰，生怕走错一步。
现在，她终于掉下去了。
但奇怪的是，她不觉得疼。
只觉得累。
累得连哭的力气都没有。
消息在午前传遍六宫。
传到尚花局时，王姑姑正在暖房里查看新到的几株名兰。
小太监战战兢兢地禀报完，她手里的水瓢“哐当”掉在地上，清水泼了一地，浸湿了她深紫色的绣花鞋面。
她没有立刻转身。
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这双手，十二岁进宫时还细嫩，如今指节粗大，皮肤粗糙，指甲缝里总洗不干净泥土和花肥的污渍。
指甲修得尖尖，涂了淡淡的蔻丹，可再好的蔻丹，也盖不住指节上那些细小的裂口、那些洗不掉的黄渍。
她今年三十有五了。
按宫制，宫女年满二十五便可恩放出宫婚配。她不是没动过心思。可十年前，贵妃拉着她的手，眼圈泛红：“秀琴，你再陪我几年。等轩儿再大些，站稳了脚跟，我风风光光送你出嫁。”
这一陪，就是十年。
期间她试探过两次，贵妃或岔开话题，或轻叹“如今宫里离不得你”。她懂了——在贵妃眼里，她早已不是当年那个玲珑剔透的贴身侍女，而是一件用顺手了、又知晓太多旧事的工具。工具，是不能轻易放走的。
宫里像她这个年纪的宫女，要么熬成了主子身边的嬷嬷，要么配了对食，要么悄无声息地“病故”了。
她两者都不是。
三年前贵妃把她“发配”到尚花局时，话说得漂亮：“秀琴，你去那儿，替我看着点。”可她知道，这“看着点”是假，嫌她“不顺手”是真。
王秀琴跟了贵妃几十年，知道太多旧事：早年争宠时那些不甚光彩的手段，对付其他妃嫔时那些阴私的交易，甚至一些可能与皇子夭折有关的模糊传闻。
她知道得太多，眼神里就难免带出痕迹。
贵妃如今圣眷正浓，要的是温婉贤良、与世无争的面孔。王秀琴这张写满过往、又不复鲜妍的脸，在身边提醒著那些不光彩的过去，着实碍眼。
再者，王秀琴性子倔，有主意，是“旧人”做派。
而长春宫新人一茬接一茬，个个水灵，乖巧听话，让唱曲绝不弹琴，让往东绝不看西。贵妃用着顺手，也享受着这种全然掌控的快意。
像春华那样同样不年轻却仍在近前伺候的，胜在嘴巴极严，心思麻木，从不多想一步，也从不回忆往事，如同一件无声无息的家具。
王秀琴却做不到。她眼里偶尔闪过的复杂神色，会让贵妃心头一凛。所以，打发她去管花木，既全了主仆旧情，又将她调离中枢，眼不见为净。
所以她拼了命地想在尚花局做出点样子。拼命揽权，拼命讨好，拼命证明自己还有用。
那盆碧玉荷鼎，她主动请缨，连土里掺白垩粉这种阴损招都想出来了——不是为了害十皇子，是为了向贵妃证明：您看，我还能为您办事，我还有用。别丢下我。
可现在呢？
太后一道懿旨，轻飘飘的，就把她这几十年所有的拼命、所有的算计、所有深夜咬著被角不敢哭出声的委屈，都踩在了脚下。
“王姑姑。”
副掌事的声音在门口响起，带着掩饰不住的得意。那是个二十出头的小太监，脸蛋光溜，眼神活泛，像极了当年顶替她成为贵妃新宠的那个小宫女。
王秀琴慢慢转过身。
阳光从暖房的玻璃窗涌进来，刺得她睁不开眼。她眯起眼，看着那个年轻的身影。真年轻啊，年轻得让人嫉妒，也让人绝望。
“太后懿旨，”小太监挺直了背，声音都高了三分，“您您好生歇著。这儿的事，交给奴才就行了。”
王秀琴没说话。
她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脸。脸颊有些松了，眼角细纹在逆光里无所遁形。她下意识抿了抿头发——头发梳得一丝不乱，抹了贵妃赏的桂花头油，整个尚花局只有她用得起。
她忽然想起很多年前，她第一次被打发去倒夜香。回来躲在被窝里哭，一个老嬷嬷摸着她的头说：“秀琴啊，在这宫里，女人就像花。开的时候人人夸，谢了就没人要了，只能碾进泥里。”
她现在，谢了。
她慢慢走出暖房，走进午后的阳光里。脚步很稳，像她这二十年宫里走的每一步——小心翼翼，如履薄冰，生怕走错一步。
现在，她终于掉下去了。
但奇怪的是，她不觉得疼。
只觉得累。
累得连哭的力气都没有。
消息在午前传遍六宫。
传到尚花局时，王姑姑正在暖房里查看新到的几株名兰。
小太监战战兢兢地禀报完，她手里的水瓢“哐当”掉在地上，清水泼了一地，浸湿了她深紫色的绣花鞋面。
她没有立刻转身。
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这双手，十二岁进宫时还细嫩，如今指节粗大，皮肤粗糙，指甲缝里总洗不干净泥土和花肥的污渍。
指甲修得尖尖，涂了淡淡的蔻丹，可再好的蔻丹，也盖不住指节上那些细小的裂口、那些洗不掉的黄渍。
她今年三十有五了。
按宫制，宫女年满二十五便可恩放出宫婚配。她不是没动过心思。可十年前，贵妃拉着她的手，眼圈泛红：“秀琴，你再陪我几年。等轩儿再大些，站稳了脚跟，我风风光光送你出嫁。”
这一陪，就是十年。
期间她试探过两次，贵妃或岔开话题，或轻叹“如今宫里离不得你”。她懂了——在贵妃眼里，她早已不是当年那个玲珑剔透的贴身侍女，而是一件用顺手了、又知晓太多旧事的工具。工具，是不能轻易放走的。
宫里像她这个年纪的宫女，要么熬成了主子身边的嬷嬷，要么配了对食，要么悄无声息地“病故”了。
她两者都不是。
三年前贵妃把她“发配”到尚花局时，话说得漂亮：“秀琴，你去那儿，替我看着点。”可她知道，这“看着点”是假，嫌她“不顺手”是真。
王秀琴跟了贵妃几十年，知道太多旧事：早年争宠时那些不甚光彩的手段，对付其他妃嫔时那些阴私的交易，甚至一些可能与皇子夭折有关的模糊传闻。
她知道得太多，眼神里就难免带出痕迹。
贵妃如今圣眷正浓，要的是温婉贤良、与世无争的面孔。王秀琴这张写满过往、又不复鲜妍的脸，在身边提醒著那些不光彩的过去，着实碍眼。
再者，王秀琴性子倔，有主意，是“旧人”做派。
而长春宫新人一茬接一茬，个个水灵，乖巧听话，让唱曲绝不弹琴，让往东绝不看西。贵妃用着顺手，也享受着这种全然掌控的快意。
像春华那样同样不年轻却仍在近前伺候的，胜在嘴巴极严，心思麻木，从不多想一步，也从不回忆往事，如同一件无声无息的家具。
王秀琴却做不到。她眼里偶尔闪过的复杂神色，会让贵妃心头一凛。所以，打发她去管花木，既全了主仆旧情，又将她调离中枢，眼不见为净。
所以她拼了命地想在尚花局做出点样子。拼命揽权，拼命讨好，拼命证明自己还有用。
那盆碧玉荷鼎，她主动请缨，连土里掺白垩粉这种阴损招都想出来了——不是为了害十皇子，是为了向贵妃证明：您看，我还能为您办事，我还有用。别丢下我。
可现在呢？
太后一道懿旨，轻飘飘的，就把她这几十年所有的拼命、所有的算计、所有深夜咬著被角不敢哭出声的委屈，都踩在了脚下。
“王姑姑。”
副掌事的声音在门口响起，带着掩饰不住的得意。那是个二十出头的小太监，脸蛋光溜，眼神活泛，像极了当年顶替她成为贵妃新宠的那个小宫女。
王秀琴慢慢转过身。
阳光从暖房的玻璃窗涌进来，刺得她睁不开眼。她眯起眼，看着那个年轻的身影。真年轻啊，年轻得让人嫉妒，也让人绝望。
“太后懿旨，”小太监挺直了背，声音都高了三分，“您您好生歇著。这儿的事，交给奴才就行了。”
王秀琴没说话。
她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脸。脸颊有些松了，眼角细纹在逆光里无所遁形。她下意识抿了抿头发——头发梳得一丝不乱，抹了贵妃赏的桂花头油，整个尚花局只有她用得起。
她忽然想起很多年前，她第一次被打发去倒夜香。回来躲在被窝里哭，一个老嬷嬷摸着她的头说：“秀琴啊，在这宫里，女人就像花。开的时候人人夸，谢了就没人要了，只能碾进泥里。”
她现在，谢了。
她慢慢走出暖房，走进午后的阳光里。脚步很稳，像她这二十年宫里走的每一步——小心翼翼，如履薄冰，生怕走错一步。
现在，她终于掉下去了。
但奇怪的是，她不觉得疼。
只觉得累。
累得连哭的力气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