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雨停了。萝拉小税 已发布最歆彰劫
天边烧起一片橘红的晚霞,尚花局后院的青砖地被雨水洗得发亮。小顺子蹲在茅厕旁的柴垛后面,手里攥著半个冷硬的窝头。
窝头是昨天的,已经馊了,散发著一股酸味。他小口小口地啃著,喉咙发紧,每咽一口都像吞刀子。膝盖上的伤还没好,上午跪的碎陶片扎得太深。
远处传来脚步声。
小顺子一惊,慌忙把窝头塞进怀里,整个人缩进柴垛的阴影里。柴垛是去年秋天堆的,枯枝已经干透,散发著一股腐朽的草木气。
缝隙很小,他挤进去时,枯枝划破了手臂,火辣辣地疼。
但他不敢动。
脚步声近了,是两个老太监。
小顺子从缝隙里看见他们的袍角,深蓝色的棉布,是孙太监和赵太监,尚花局资历最老的两个人,都在宫里待了二十多年。
两人在墙角停下,离柴垛不到三步远。
“听说了吗?”孙太监低声道:“浣衣局那边传话,说李公公快不行了。”
小顺子呼吸一滞。
怀里的窝头掉在地上,滚进柴垛深处。他没去捡,手指死死抠进枯枝里,指甲劈了,渗出血,但他感觉不到疼。只觉得耳朵里嗡嗡作响。
“不行了?”赵太监叹了口气,“也是,他那身子骨浣衣局那地方,好人进去也得脱层皮。幻想姬 罪薪璋踕更欣哙整日泡在冷水里,又是皂角又是碱,咳”
“要我说,李公公也是冤。”孙太监压低了声音,带着一股子愤懑,“不过是按上头吩咐办事,怎么就被弄到那地方去了?”
“办事?”赵太监的声音也低了,“你是说那盆花?”
“还能是哪盆?”孙太监嗤笑一声,那笑声又冷又苦,“碧玉荷鼎,贵妃赏给十皇子的。王姑姑亲自盯着配土,让李公公往里掺‘特制花肥’——什么花肥?那是白垩粉!掺在土里,一时半会儿看不出来,可日子久了土就板结,根就烂。”
小顺子浑身发抖。
白垩粉。他记得那天师父配好君子兰土,比例精准。装盆时王姑姑来了,手里拿着个小纸包,打开,里头是白色的粉末。她说这是“宫里新制的花肥”,让师父掺进去。
师父当时犹豫了一下:“姑姑,这土已经够肥了,再加会不会”
“让你加你就加!”王姑姑打断他,声音尖利,“怎么,我说话不管用?”
师父没再说话,默默接过纸包,把粉末撒进土里,拌匀。小顺子当时在旁边打下手,看见师父撒粉末时,手指在抖,抖得厉害。
现在他知道了。
那不是花肥。是毒。是让根慢慢烂掉、让花慢慢枯死的毒。
“可李公公只是按吩咐办事,怎么就被”赵太监的声音里带着不解,也带着兔死狐悲的悲凉。
“替罪羊呗。”孙太监的声音更低了,低得几乎听不清,“这事要是查出来,总得有人顶罪。李公公老实,又没靠山,不找他找谁?王姑姑可是长春宫出来的,她让干的,谁敢不干?再说了,那盆花是送给十皇子的,十皇子背后是谁?是太后!这里头的水,深着呢”
脚步声渐渐远去。
小顺子瘫坐在柴垛里,浑身软得没有一丝力气。枯枝刺着他的背,很疼,但比不上心里的疼。
原来是这样。
师父不是自愿调走的,是被逼走的。因为一盆花,因为土里掺了白垩粉,因为有人想让十皇子“福薄”。
王姑姑。长春宫。贵妃娘娘。
这几个词在他脑子里浮现出来。他想起这半个月来王姑姑的刁难,让他跪碎陶片,不给他饭吃,当着所有人的面扇他耳光,骂他“废物”“蠢货”。昨天,她还碾碎了他最后半块糖。
不是因为他笨。
是因为他是李太监的徒弟。因为王姑姑怕他知道什么,怕他说出什么,所以要折磨他,要让他害怕,要让他闭嘴。
要让他像师父一样,悄无声息地消失。
小顺子抱住膝盖,把脸埋进去。柴垛的腐朽气味钻进鼻子,混着眼泪的咸涩,呛得他喘不过气。
他想哭,想嚎,想冲到王姑姑面前,揪着她的领子问:为什么?师父做错了什么?我做错了什么?
可他不敢。
他只是一个小太监,没靠山,没本事,连哭都不敢出声。
夜色渐渐深了。柴垛外传来其他太监的说话声、脚步声,还有远处厨房飘来的饭菜香。
小顺子缩在阴影里,一动不动。膝盖上的伤又开始渗血,黏在裤子上,干了,硬邦邦的,像套了一层粗糙的壳。
不知过了多久,月亮升起来了。
清冷的月光透过柴垛的缝隙照进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小顺子抬起头,透过缝隙看出去——看见尚花局后院的围墙,墙头长著枯草,在风里轻轻摇晃;看见远处长春宫的飞檐,檐角蹲著石兽,在月光下泛著冷白的光。
像个巨大的、沉默的怪物,蹲在那里,盯着这座宫殿里的每一个人。
他忽然想起老家。
河间府的小村子,村头有棵老槐树,夏天开满白花,香得很。娘总在树下做针线,爹在地里干活,弟弟妹妹在院里追鸡赶鸭。他十岁那年,家里遭了灾,爹病了,娘哭了一夜,第二天把他送到人牙子手里。
“顺子,去宫里好好吃饭,好好活着。”娘最后说,眼睛肿得像桃子。
好好活着。
小顺子闭上眼。
眼泪终于掉下来,大颗大颗的,砸在柴垛的枯枝上,发出轻微的啪嗒声。
他想,大概他是活不好了。
但师父呢?师父对他那么好,手把手教他手艺,夜里给他塞糖,冬天给他冻疮膏。师父不该这样,不该在浣衣局咳血,不该悄无声息地死在那里。
还有十皇子。那个他只在御花园远远见过一次的孩子,穿着宝蓝色的袍子,坐在石凳上看书,安静得像年画上的娃娃。那么小的孩子,凭什么要被人用一盆花算计?
还有那半块被碾碎的糖。
小顺子攥紧了拳头。
指甲陷进掌心,疼,但让他清醒了些。
他得做点什么。
不是为了师父报仇——师父已经走了,他救不了。也不是为了十皇子不平——他一个小太监,哪管得了皇子的事。
只是为了那半块糖。
为了证明,有些东西,就算被碾碎了,也还是甜的。就算没人看见,它也甜过。
这个念头像一颗火星,落在心里那片荒芜的草原上,嗤的一声,烧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