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根烂了(1 / 1)

回到漱玉斋,齐宇承做的第一件事,是把玉佩交给苏嬷嬷。

老嬷嬷接过玉佩,没有立刻看,先是从袖中抽出块素白帕子垫在掌心,才将玉放上去。

她在宫里三十多年,这个动作已成本能——贵重物件,不能直接沾了手汗。

对着光细看时,苏嬷嬷的眉头渐渐蹙起。

“殿下,”她声音凝重,“这玉是上好的和田籽料,油润度这般足的,内务府一年也进不来几块。雕工也精,您看这竹节转折处的处理,是苏工的手法。”

她顿了顿,抬眼看向齐宇承:“三殿下在宫中份例有限,德妃娘娘又常年礼佛,不争不抢。这玉佩的价值,怕抵得上景阳宫半年的用度。”

齐宇承没说话,只看着那玉在帕子上流转的光泽。

“嬷嬷觉得,”他轻声问,“三哥为何要送我这么重的礼?”

苏嬷嬷沉默良久。窗外的光从菱花格漏进来,在她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影。她老了,眼角的皱纹深得像刀刻,可那双眼睛依旧清亮,看透了太多宫闱深处的暗涌。

“老奴看不透。”她最终摇头,“三殿下在宫里,像个影子。功课年年拔尖,待人接物滴水不漏,可除了晨昏定省和文华殿课业,几乎不出景阳宫门。德妃娘娘更是个省事的,连年节宴席都时常告病。”

她将玉佩轻轻放在书案上,素白帕子衬著温润白玉,有种惊心的美。

“但老奴记得,”苏嬷嬷声音压得更低,“去年腊月,户部王侍郎提议加江南丝绢税,三殿下曾递过一份折子,里头详列了江南三府十二县近五年的灾情、丝户生计、市价波动数据之详实,连户部老吏都未必拿得全。”

她看向齐宇承,眼神复杂:“一个深宫皇子,哪来这些消息?定是私下里养了人。00晓税网 追醉芯章踕”

养了人。

齐宇承垂下眼,指尖在书案上轻轻划过。紫檀木光滑冰凉,纹理细密如蛛网。

他想起三皇子那双深褐色的眼睛,想起那笑容里一闪而过的沉重,想起他说“根烂了”时,声音里那丝几乎察觉不到的叹息。

“把玉佩送去慈宁宫,”他说,“请皇祖母过目。”

苏嬷嬷会意,用帕子仔细包好玉佩,亲自往慈宁宫去了。

等待的时间里,齐宇承坐在书案前,摊开那本《声律启蒙》。书页翻到“一东”韵部,开篇便是“云对雨,雪对风”。他目光落在“云”字上,看了很久,然后移开,看向窗外。

那盆碧玉荷鼎摆在窗下,春光正好,花瓣在微风里轻轻颤动,幽香丝丝缕缕飘进来。

约莫半个时辰,苏嬷嬷回来了。脸色比去时更凝重,手里捧著那个素白帕子包。

“太后看过了。”她低声禀报,将帕子打开,玉佩在光下流转着温润的光,“玉是好玉,无毒,也无机关。太后说”

她顿了顿,似乎在斟酌字句:“太后说,三皇子这份礼,送的是‘分寸’。”

“分寸?”

“竹节三节,寓意‘连升三级’。但用的是白玉,不是青玉墨玉,是‘清白’之意。竹节中空,是‘虚心’。这礼贵重,却处处守着本分——既表了善意,又不越矩,更不张扬。”

苏嬷嬷将玉佩轻轻放在齐宇承面前:“太后还说,三皇子特意提到兰花,恐怕不是随口一提。那盆碧玉荷鼎虽验过无毒,但兰草娇贵,若养护不当,根烂是常事。可若是有人故意让根烂呢?”

殿内静了一瞬。

窗外的风忽然大了些,吹得玉兰花枝摇曳,影子在青砖地上乱晃。

齐宇承看着那盆花。翠叶挺秀,花瓣晶莹,每一处都美得无可挑剔。他想起春莺的血,想起那抹在袍角晕开的暗红,想起腊月井边小豆子苍白的脸。

这深宫里,越美的东西,越要小心。

“嬷嬷,”他开口,声音很轻,“去请陈太医。就说我昨夜没睡好,有些头疼。”

苏嬷嬷眼神一凛,立刻明白:“老奴这就去。”

陈太医来得很快。老太医提着药箱进门时,额角还带着细汗——从太医院到漱玉斋不近,他是一路小跑来的。

齐宇承坐在窗边,指著那盆兰花:“太医,这花这几日香气似乎淡了些,您看看可是水土不服?”

话说得孩童气,但陈太医在宫里伺候了四十年,什么弦外之音听不出来?他放下药箱,走到花盆前,没有立刻动手,先围着花盆缓缓踱了一圈,目光像梳子一样细细篦过每一片叶、每一寸土。

然后他才开始查验。

这次查得比上回细十倍。先取银针探土,针尖在土里缓缓旋转,拔出来时对着光细看;又取琉璃盏,舀半盏土,滴入透明药液,观察变色;最后他竟从药箱底层取出个巴掌大的铜制窥管——一头贴在花盆外壁,一头贴在耳上,屏息倾听。

足足一盏茶功夫,老太医才直起身。脸色不是震惊,而是一种深沉的、见惯不怪的倦怠。

“殿下,”他声音干涩,“这土里头掺了东西。”

“什么?”

“白垩粉。”陈太医指著琉璃盏里已变成乳白色的液体,“量极少,验毒验不出来。但这东西混在土里,日子一久,土质会慢慢板结,透气性越来越差。兰草根系娇嫩,最怕闷根,若土一直不透气”

他没说完,但意思到了。

齐宇承走到花盆前。碧玉荷鼎亭亭玉立,幽香依旧。他伸出手,指尖极轻地触了触那冰清玉洁的花瓣。

真美。

美到让人几乎要忘了,它的根须正在看不见的黑暗里,被温柔地、缓慢地谋杀。

一种尖锐的难过毫无征兆地刺了他一下。为这花,也为这宫里所有被精心装饰、又精心毁掉的美好。

他收回手,指尖蜷起,那点难过已冻成坚冰。

“太医,”他声音平静,“这花,我要它活着。至少活过今年端午。”

陈太医怔了怔,随即明白:“老臣明白。土不能换,换了就打草惊蛇。但可以在盆底悄悄钻两个小孔,增强透气,再调整浇水——不能多,也不能少,得刚刚好让土微潮不湿。如此,或可多撑些时日。”

“有劳太医。”

陈太医躬身退下。走到门边时,他忽然停住,回头看了一眼那盆花,又看了一眼站在窗边的孩童,欲言又止,最终只深深一揖,转身离去。

苏嬷嬷关上门,转回身时,眼圈已经红了:“殿下,这事要不要禀报陛下?禀报太后?”

“嬷嬷觉得呢?”齐宇承反问。

苏嬷嬷噎住了。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深宫里三十多年的经验像潮水般涌上来,又退下去,最后只剩下冰冷的无力感。

禀报?向谁禀报?证据呢?土里的白垩粉,能证明是长春宫的手笔吗?尚花局经手的人那么多,随便推个奴才出来顶罪,这事就了了。反而会打草惊蛇,让对方知道十皇子这边已经警觉。

“深宫里的事,”齐宇承走到书案前,拿起那枚竹节玉佩,指尖摩挲著温润的玉面,“有时候,知道了,得装作不知道。”

苏嬷嬷浑身一颤。

她看着眼前这个四岁孩子,看着他平静无波的眼睛,忽然想起许多年前,先帝还在时,她也曾见过这样的眼神——在一个不得宠的皇子脸上。后来那个皇子怎么样了?她不敢想。

“小豆子。”齐宇承唤。

外间候着的小豆子应声进来,垂手而立。

“明日你去尚花局,”齐宇承将玉佩收回袖中,“找那个负责洒扫西院、姓李的小太监。他弟弟在御膳房烧火,你上个月替他捎过一包枣泥糕。”

小豆子眼睛一亮:“奴才记得他!”

“问他,就说你好奇,殿下这么喜欢这花,若以后也想养,该找哪位师傅学配土。”齐宇承的声音很轻,每个字却清晰得像落在玉盘里的珠子,“记下他说的每一个名字。然后”

他顿了顿,抬眼看向小豆子:“不经意地问一句:这土配好送来前,除了尚花局的师傅,还有谁‘关心’过没有?”

小豆子呼吸一紧,随即重重点头:“奴才明白!”

孩子退下后,殿内重归寂静。齐宇承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暮春的风灌进来,带着玉兰将谢未谢的残香,还有一种更深沉、更潮湿的气息——是夜露要上来了。

他望向慈宁宫方向。

正殿的灯火已经亮起,窗纸上映出太后模糊的身影,她在踱步,还是坐着?看不真切。

再转头看另一边。

层层宫墙之外,长春宫那角飞檐在暮色里渐渐模糊,檐角上蹲著的石兽只剩下一个黑沉沉的剪影,像蹲在夜幕边缘的巨兽,沉默地注视著这座宫殿的每一个角落。

他轻轻关上了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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