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人生如戏(1 / 1)

当晚,慈宁宫正殿的烛火亮到子时。

太后坐在窗下榻上,手里捻著佛珠。皇帝坐在对面,手里端著茶盏,茶已经凉透了,他没喝,也没放下。

“那孩子,”皇帝忽然开口,声音在空旷的殿里显得格外清晰,“今日背《百家姓》,背得太流利了。”

太后捻珠的手顿了顿——不是停住,是捻动的速度慢了下来,慢得像在数着心跳:“流利不好?”

“不是不好。”皇帝放下茶盏,青瓷盏底碰在紫檀案几上,发出清脆的响,在静夜里格外刺耳,“是太流利了。四岁的孩子,开蒙三个月,背《百家姓》一字不差——林文正说,他记性极佳,教三遍便能成诵。”

“天宝确实聪慧。”

“聪慧朕知道。”皇帝转头看向太后,烛火在他眼里跳动,映出深不见底的暗。那暗里有火苗的影子,一晃一晃的,像某种不安分的活物,“朕疑心的是他装得太像真的。”

太后抬眸,手里的佛珠停了——这次是真的停住了,珠子捏在指尖,微微用力:“皇帝疑心他什么?”

“疑心他知道的,比表现出来的多。”皇帝缓缓道,每个字都像在掂量,掂量其重量,掂量其后果,“疑心他那副天真懵懂的样子,是演给朕看的。疑心他早就明白‘赵钱孙李’为何这样排,却故意说‘不知’。”

殿里静得能听见烛芯爆裂的轻响。噼,啪,一声,又一声。

太后沉默良久,佛珠在指尖一颗颗转过。转到第十八颗时——她数着,每次心乱时她就数珠子——她才道:“他今年才四岁。”

“四岁。”皇帝重复了一遍,嘴角扯出个似笑非笑的弧度,那弧度很苦,苦得像嚼了黄连,“母后,您当年养朕的时候,朕四岁时在做什么?”

太后没说话。她看着皇帝,看着这张和先帝有七分像的脸,看着那双眼睛里和先帝一样深不见底的光。她忽然觉得冷,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冷。

“朕四岁时,已经知道在父皇面前该哭还是该笑,知道哪个嬷嬷给的糕点能吃,哪个不能碰。”皇帝的声音很轻,却字字砸在人心上,砸出一个又一个看不见的坑,“皇家没有真正的孩子。尤其是他这样的处境。”

他这样的处境。没有生母,养在太后膝下,前有大皇子虎视眈眈,后有各宫算计。他若不藏,早被啃得骨头都不剩。

太后闭上眼。佛珠转得更慢了,慢得像要停下来。

她想起很多年前,也是这样一个春寒夜,先帝坐在她现在的位置,对着还是孩子的齐穆尧说:“你这孩子,心思太深。”

那时齐穆尧多大?好像也是三四岁,刚开蒙不久,已经知道在父皇面前该背什么书,该问什么问题。

历史像个圈,转了一圈,又回到原地。只是这次,坐在她对面的,是她的儿子;而被评价“心思太深”的,是她的孙子。

“皇帝想如何?”

“朕不想如何。”皇帝站起身,走到窗边。

他推开窗,夜风灌进来,吹得烛火摇曳,在墙上投出晃动的影子,像一群不安的鬼魅,“朕只是要看着。看他能藏多久,藏多深。看他这份‘聪慧’,最终会指向何处。”

庭院里,那株老梅在月光下只剩下模糊的轮廓。花早就谢了,枝桠光秃秃的,像伸向夜空的手,想抓住什么,又什么都抓不住。地上落着残瓣,被夜风吹着,在青砖上打旋。

“母后,”皇帝忽然问,声音飘在风里,有些破碎,“您说他是真喜欢读书,还是不得不喜欢?”

太后没有回答。

皇帝也没指望她答。他站了一会儿,夜风吹起他袍角,石青色的料子在月光下泛著冷光,像结了层霜。然后他转身离开,脚步声在空旷的殿里回荡,渐行渐远,最终消失在夜色里。

等那声音彻底消失,太后才睁开眼。

她看着案上那盏凉透的茶,看了很久。茶汤表面凝了一层极薄的膜,烛火映在上面,泛著诡异的油光。

然后她轻轻叹了口气。

那叹息很轻,轻得刚出口就散在了风里。可里头沉甸甸的东西——无奈,担忧,疲惫,还有一丝难以言说的、历史重演的寒意——却实实在在地,压在了这个春寒未尽的夜里。

暖阁中,齐宇承躺在榻上,睁着眼。

他没听见具体的话——隔得太远,听不清。但他听见了正殿的动静:皇帝离开时的脚步声,沉重而缓慢;太后那声极轻的叹息,像片羽毛,却压得人喘不过气。

还有更远处,打更的梆子声,一下,一下,敲在寂静的夜里。

他把手伸出被子,摸到枕边那柄短剑。冰凉的鞘贴著掌心,寒意丝丝缕缕渗进来,顺着血脉往上爬,爬到心口,在那里凝成一团。

装得太像真的。

父皇看出来了。

或者说,父皇从来就没信过。

齐宇承翻了个身,面向墙壁。黑暗里,他睁着眼,一眨不眨。窗外月光透过窗纸,在墙上投出窗棂的格子影,一格,一格,像囚笼。

他数着那些格子,一、二、三数到十七时,停住了。

明天还要学《百家姓》。林学士说要教他写“周吴郑王”,他说“好”。

窗缝里漏进一丝风,吹得床帐轻轻动了动。帐角的流苏晃了晃,在月光下投出摇曳的影子,像有人在轻轻呼吸,又像有人在暗中窥视。

他握紧剑鞘。

玄铁的纹路硌著掌心,微微的疼。那疼很实在,实在得让他知道,自己还活着,还得继续把这场戏演下去。

演到所有人都信了。

演到自己都分不清,哪部分是演,哪部分是真。

夜还很长。

长到足够一个孩子,在黑暗里睁着眼,想清楚明天该怎么笑,怎么问,怎么继续当一个“规矩又聪慧”的皇子。

齐宇承闭上眼。

掌心剑鞘的凉意,久久不散。

像某种印记。

也像某种提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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