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心腹小豆子(1 / 1)

腊月二十一清晨,雪停了,日头出来,照得雪地刺眼。

长春宫得了信儿。贵妃王玉婉来得很快,一身素净的月白袄裙,外头罩着银狐斗篷,发间只簪了支白玉梅花簪。

她踏入殿门时,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顿。

眼睛快速扫过:太后坐在暖炕正中,捻佛珠的速度比平日慢;十皇子站在太后身侧,小脸绷著,但眼神静得不像孩子;殿内宫人比平日多两个,都是太后的心腹。

她心里有数了。

“臣妾御下不严”她开口,声音恰到好处地带了丝颤,像是强压着情绪。

下跪时,她故意让身子晃了晃,旁边宫女连忙来扶——这个动作很妙,既显出演弱,又给了自己调整呼吸的时间。

太后没叫起,也没说话,只慢慢品著茶。

“秋月那丫头,”贵妃抬头时,眼眶已泛红,“前几日就有些不对劲。臣妾那套最爱的汝窑莲纹茶盏,她端茶时竟失手打碎了一只。臣妾还没说话,她就跪在地上哭,说说梦见她早逝的娘亲,说她娘在下面过得苦。”

她恰到好处地停住,用帕子按了按眼角:“臣妾心软,让她这几日少当差,在屋里歇著。不成想不成想她竟偷溜出去,还做出这种事!”

每句话都像是真心的。每滴泪都落得是时候。

太后终于放下茶盏:“人呢?”

“已押来了,在宫外候着。”

秋月被拖进来时,已换了身粗布衣裳,头发散乱,脸上泪痕交错。但她的哭喊和贵妃的表演不在一个调上——

“太后饶命!奴婢冤枉!点心是御膳房领的,奴婢自己没舍得吃是有人要害奴婢!有人往点心里下药!”

她哭得声嘶力竭,眼神却不时瞟向贵妃,那眼神里有恐惧,有哀求,还有一丝怨恨?像是想说“娘娘您答应过保我的”。

贵妃垂着眼,右手在袖子里攥成了拳,指甲深深陷进掌心。但她脸上还是那副痛心又无奈的表情。

“拖下去。”太后淡淡道,“杖三十,挪出长春宫,去北五所思过。”

北五所。冷宫边上的废院,进去了,就和死了没两样。

秋月被拖走时,凄厉的哭喊声扎进人耳朵里:“娘娘——娘娘救救奴婢!您答应过的——啊!”

最后那声“啊”被堵住了,像是被捂住了嘴。

贵妃依旧跪着,一动不动。只在哭喊声远去时,极轻地闭了下眼,再睁开时,眼里又蓄了泪。

“你宫里的人,你自去管教。”太后看着她,“若再有下次”

“臣妾明白。”贵妃深深叩首,额头触地,“谢母后开恩。”

她起身离去,步伐稳得不乱半分。只是在踏出殿门时,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顿,余光扫过齐宇承——那一眼深得像井,凉得刺骨。

齐宇承迎着她的目光,没躲。

三日后,腊月二十四,小年。

御花园的老孙头,被发现在自己屋里“投井自尽”了。

发现的是同屋的小太监,说老孙头夜里说去打水,一去不回。早上井边找到只破鞋,捞上来时,人已经僵了。怀里揣著个粗布缝的布袋,里头是二十两雪花银。

曹太监把银锭呈到太后跟前时,声音压得低:“奴才查了,银锭是官银,没印记。这三个月宫里兑过整锭官银的有七处,其中一处是长春宫的小库房,腊月十八兑了五十两,说是要打赏年节来往的命妇。”

太后捡起一锭银子,在手里掂了掂。“人怎么处置的?”

“按规矩,夜里失足落井的,报个病殁。”曹太监顿了顿,“奴才让仵作验了——脖颈后有淤青,是被人从后打晕,扔下去的。”

殿里静了一瞬。

二十两,一条人命。便宜,又贵。

便宜在二十两就能买通一个老太监闭嘴。贵在这二十两,彻底断了线索——就算查到长春宫,贵妃也可以说“银子丢了”“被秋月偷了”。

“查。”太后把银子扔回托盘,“但不必急。年节下,宫里头要清净。”

“奴才明白。”曹太监躬身退下。

太后看向齐宇承:“你可知,今日这局,对方输在哪儿?”

齐宇承想了想:“输在小豆子没死,老孙头太贪又太怕。”

“是。”太后眼中掠过一丝赞许,“贪财的人收了钱,就会成为新的把柄。怕死的人往往死得更快。”

她顿了顿:“往后要记住——心腹的命金贵,就得放在金贵的地方用。探路这种事,让石头去。”

石头。不值钱的,碎了也不心疼的石头。

齐宇承垂首:“孙儿记住了。”

他退出来时,曹太监在廊下等他,低声道:“殿下,刚才下人来报,小豆子动了一下。”

“嗯”,齐宇承闻言心里放松了些。

小豆子醒在腊月二十五的清晨。

他睁开眼时,先看见的是帐顶的缠枝莲。他看了很久,久到齐宇承以为他又昏过去了,才慢慢转动眼珠。

看见齐宇承时,他嘴唇动了动。没出声,但口型是:“殿下。”

齐宇承端过温著的药,试了试温度,舀一勺递到他嘴边。

药很苦,小豆子皱着脸咽下去,吞咽时喉结艰难地滑动,额角的纱布随着动作微微起伏——那里以后会留下一道疤。他眼角沁出泪,不是哭,是苦出来的。

齐宇承一勺一勺地喂,动作很慢。等一碗药见底,才用温水浸过的软巾替他擦脸。擦到下巴时,小豆子忽然抬手,不是擦嘴,而是轻轻碰了碰齐宇承的手背。

孩子的手指冰凉,带着药味。

“奴才没用。”他说,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没看清推我的是谁就记得咬了那人手一口”

他伸出手腕——腕骨处有一圈浅浅的、发紫的指痕。是被人紧紧攥住拖拽时留下的。

齐宇承握着他的手。以前这小手总是温热的,现在冰凉,以前掌心只有薄茧,现在手腕上多了圈紫痕。

他没说“你活着就好”,只是握了很久,握到那只手慢慢有了点温度。

小豆子看着他,眼泪忽然涌出来,大颗大颗往下掉。他没哭出声,只是咬著嘴唇,肩膀一抽一抽地颤。眼泪流进鬓角,渗进包扎的白布里。

等抽泣声渐渐止了,小豆子才哑著嗓子道:“殿下老孙头他”

“死了。”齐宇承说得平静,“收了二十两,被人扔进了井里。”

小豆子瞳孔一缩,手抖得更厉害。他今年七岁,已经明白“二十两一条命”在宫里是什么意思。

“怕吗?”齐宇承问。

小豆子点头,又摇头。他抬手抹了把脸,手背蹭过额角的伤,疼得龇牙,却把眼泪憋回去了。

“奴才往后会更小心。”他看着齐宇承,眼神里有种烧过之后的冷,“殿下教奴才认字时说过,吃一堑,长一智。奴才吃了这么大一堑”

他没说完,但齐宇承懂了。这孩子眼里的天真褪去了一层,露出底下硬邦邦的、属于深宫的东西。

“伤好之前,哪儿也别去。”齐宇承替他掖好被角,“等开春,我教你点别的。”

“教什么?”

“教你怎么认人。”齐宇承顿了顿,“认那些脸上笑着,手里藏着刀的人。”

小豆子重重点头,牵扯到伤口,疼得吸气,却咧开嘴笑了。那笑容有点难看,但眼里有了光。

齐宇承起身离开时,听见他在身后小声说:“殿下谢谢您没丢下奴才。”

谢什么?谢还肯用他?谢还肯教他?

齐宇承没回头,只摆了摆手。

他走到廊下。雪后初晴,阳光正好,照得屋檐下的冰棱子晶晶亮。那株老梅还压在雪下,最低的那根枝桠几乎触地。

他走过去,拂开枝上的雪。

雪扑簌簌落下,露出底下深褐色的枝干。就在枝桠尽头,米粒大的花苞鼓著,表皮绷得紧紧的。

齐宇承伸手轻轻碰了碰——花苞冰凉,硬邦邦的,但指尖能感觉到里面隐约的柔软。

他想起小豆子去年冬天说的话:“等梅花开了,我爬上去摘最香的那枝,给殿下插瓶里。”

现在花苞还在,但说这话的孩子,头上裹着布,躺在床上。以后还能不能爬树,不知道;额角的疤会不会消,也不知道。

齐宇承收回手,走回暖阁。

小豆子又睡着了,呼吸平稳了些,只是眉头还皱着,像在梦里还在躲什么。

齐宇承坐在窗边,翻开那本《千字文》。书页有些旧了,边角起毛——是小豆子翻得太勤,这孩子总说“多认一个字,就能多帮殿下一点”。

他看了几行,又合上。

窗外传来扫雪的沙沙声,一下,一下,规律得让人心静。宫人们正在把昨夜的一切痕迹都抹平,雪盖住血,新雪盖住旧雪,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但有些痕迹抹不平。

比如额上的疤。

比如心里的疤。

比如那枝梅,就算雪盖得再厚,花苞还是鼓在那里,硬邦邦的,等著开。

齐宇承把书放回案上,手碰到那柄未开锋的短剑。剑鞘冰凉,玄铁纹路硌著掌心。

他握紧了。

窗外,扫雪声还在继续。

沙沙。

沙沙。

像在诉说一个秘密,又像在掩盖一个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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