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猎鹿(1 / 1)

西山猎场的行宫,远看灰墙黛瓦,气势犹在。

走近了,才瞧出那气势是绷著的一层皮——墙根处的砖石有新补的痕迹,鲜亮的灰浆还没完全干透,可往上半尺,老墙皮已然斑驳。

齐宇承被安置在太后清晏堂的东偏殿。

他推开窗就能看见远处围场连绵的木栅。风从山坳里卷过来,带着兽类的腥臊气,混著草叶腐烂的酸味,还有铁锈味。

小豆子铺床时打了个喷嚏:“这儿比宫里冷多了。”

“山间夜寒,正常。”苏嬷嬷边说边检查窗栓,一扇扇推拉确认,手在窗棂的裂缝处停了停,“夜里无论听见什么动静,都不许开窗,记住了?”

她这话是对两个孩子说的,眼睛却看着小豆子。

这九岁的小太监眼圈泛青,却强撑著精神把物件一样样摆好:衣裳叠得方正,薄荷脑锦囊挂在床头顺手处,《千字文》放在枕边——他说夜里醒了可以摸黑认字。

最后是糖渍梅子,油纸包压在褥子底下,他说这样夜里饿了好摸。

“嬷嬷,”齐宇承忽然问,“大哥他们住哪儿?”

苏嬷嬷手顿了顿:“大殿下住在西苑,离围场近些。”她顿了顿,补了句,“二殿下、三殿下也来了,都住在那边。”

这话说得很平常,可齐宇承听出了不同——西苑是皇子居所,他却被安置在太后殿中。是护着他,还是将他与其他皇子隔开?

院角传来“沙沙”声。一个老太监正用粗布擦拭箭镞,暗红色的痕迹在布上晕开,他擦得很慢,很仔细,对着那支带血的箭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叹完继续擦,像在做一件做了几十年的事。

晚膳时分,太后唤他同食。

菜色是山野风味:炙鹿肉撒粗盐胡椒,野菌汤浮着金黄油花,一碟凉拌山蔬爽脆。

太后夹了块鹿肉到他碗中:“尝尝,宫里吃不到的滋味。”

肉香混著焦酥在口中化开。齐宇承嚼著,想起那支带血的箭,想起老太监那声叹息。肉咽下去时,喉头有些发紧。

正此时,外头传来喧哗。

曹太监躬身入内时,脸色比下午更不自然:“太后,大殿下猎了头鹿,特来孝敬。”

四个太监抬进木架。

雄鹿尸首横陈,鹿颈插著黑杆红翎箭。血顺着皮毛滴落,“嗒、嗒”敲在青砖地上,积成黏稠的一滩。

最刺目的是鹿眼——圆睁著,瞳孔里倒映着殿顶宫灯,空洞得令人心悸。殿里那股铁锈味,突然浓得化不开。

齐宇承的筷子掉在桌上。

“十弟也在?”爽朗笑声自门外传来。

大皇子齐宇轩大步踏入。十五岁的少年身量已近成人,猎装袖口挽至肘间,露出小臂结实的线条——那上头有道新鲜擦伤,血痂醒目地凸起,像是故意没好好处理。

他先向太后行礼,礼数周全得挑不出错,可起身时,眼睛先瞟向太后,才落到齐宇承脸上。

“吓著了?”他笑着问,眼底却没有笑意。微趣暁说王 更欣最哙

殿内静得可怕。

布菜的宫女手僵在半空,曹太监垂首盯着自己的鞋尖,太后端起了茶盏。

齐宇承盯着那滩血。腥气冲进鼻腔,混著鹿肉残留在口中的焦香,胃里又开始翻搅。

他想吐,却强忍着——不能吐,吐了就输了。

“十弟?”齐宇轩走近两步,鹿皮靴踩在血泊边缘,鞋尖沾了暗红,“头回见这场面?”

“是。”齐宇承听见自己的声音,出乎意料地平稳。

“那得好好看看。”齐宇轩说著走到鹿尸旁,握住箭杆。他没急着拔,手指在箭羽上摩挲了两下,像在欣赏自己的杰作。

然后他抬眼,先看太后——太后正用杯盖缓缓撇著茶沫,眼睛却未看茶,而是落在他沾血的靴尖上。

齐宇轩嘴角勾了勾,猛力一拔!

血肉撕裂的闷响里,血点飞溅。几点温热的猩红溅在齐宇承面前的桌布上,晕开成诡异的花。

“瞧见没?”齐宇轩擦拭箭杆,血在他指间抹开,像某种炫耀的纹身,“这才叫猎鹿。那些射肚子射腿的,都是废物。”

他把箭插回腰间箭囊,转身看向齐宇承。这次他不再看太后,目光直直钉在幼弟脸上:“明日围猎,大哥带你玩玩?”

话是邀请,语气却是居高临下的施舍。

殿内所有人都听懂了——大皇子在划地盘,在用这头鹿的尸体告诉这个三岁的孩子:这儿是我的猎场,你得认。

齐宇承缓缓抬起眼。

他先看那双已无生气的鹿眼,再看大皇子眼中毫不掩饰的审视,最后目光落在他小臂那道醒目的血痂上。

“大哥受伤了。”他忽然说。

齐宇轩一愣,下意识看了眼自己的手臂:“小伤,追鹿时被树枝刮的。”

“疼吗?”

“不疼。”

“可流血了。”齐宇承说得认真,甚至带点孩童式的关切,“父皇说,流血了就要上药,不然会烂。”

这话天真得可笑,却让齐宇轩脸上的笑容僵了僵。

他盯着这个三岁的孩子,像是要穿透那副稚嫩皮囊窥见内里——是真傻,还是装傻?

对视良久,齐宇承忽然弯起眼睛笑了:“大哥好箭法。”

笑容干净,眼神清澈,像真的只是在夸赞。

齐宇轩心底那点怀疑忽然没了着落。他扯了扯嘴角,终是道:“十弟胆色不错。不过明日围猎凶险,你还是跟着父皇稳妥。”

他说完行礼告退。

鹿尸被抬走,血迹擦净洒了香灰,可腥气久久不散,混著香灰的尘味,凝成一股令人作呕的气息。

宫人们撤下沾血的桌布,换上新席,动作快得像在掩盖什么。

太后一直没说话。等殿内重新安静,她才放下茶盏,看向齐宇承:“若难受,不必强忍。”

“皇祖母,”齐宇承重新执起筷子,夹起那块凉了的鹿肉,送入口中,“鹿肉挺好吃的。”

他慢慢咀嚼,吞咽,动作平稳得像什么都没发生过。太后看着他,忽然也夹了一筷,缓缓咀嚼。

祖孙二人就那样对坐着吃肉,谁也没再说话。

只有苏嬷嬷看见——桌布下,孩子的小腿在轻轻发抖。而太后握著银箸的手指,关节微微泛白。

夜深时,齐宇承在榻上辗转。

小豆子睡在外间榻上,已发出轻微的鼾声。

这孩子白日里吓得不轻,晚膳只喝了半碗汤,夜里说梦话都在念叨“血别过来”

齐宇承睁眼盯着帐顶。黑暗中,白日那滩血总在眼前晃——不是害怕,是某种更复杂的东西。

他想起大皇子拔箭时的表情,那种掌控生死的、近乎愉悦的神情。也想起父皇蹲下身递醒神水时,袖口抹过他嘴角的触感。

两种画面交错,让他睡不着。他摸到枕边那柄未开锋的短剑,冰凉的鞘贴著掌心,才渐次平息。

窗外传来脚步声,极轻。接着是压低的人语:

“西苑那边闹到亥时,大殿下邀了二殿下、三殿下饮酒,王侍郎作陪。”

“喝了多少?”

“一坛梨花白。三殿下吐了,被宫人扶回去的。王侍郎倒是一直笑着,说说大殿下颇有陛下年少时的风范。”

是苏嬷嬷和曹太监的声音,在廊下低语。

齐宇承屏住呼吸。

“太后娘娘的意思呢?”曹太监问。

“娘娘说,让他们闹。”苏嬷嬷声音更低了,“闹得越欢,陛下看得越清。王家手伸太长了。”

脚步声远去。

齐宇承翻身面向墙壁,指尖在剑鞘上轻轻划着。

原来这一趟秋猎,不止是猎鹿。

还有人在猎别的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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