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底那夜,齐宇承做了场戏。兰兰雯茓 冕肺越独
他是真做了噩梦。梦里反反复复是甜得发腻又隐隐发苦的味儿。
他惊醒时,一身冷汗,索性放声大哭,哭得撕心裂肺,把值夜的苏嬷嬷都吓白了脸。
太后被惊动,匆匆披衣过来,将他连人带被抱进怀里。孩子在她怀里发抖,小手死死攥着她的寝衣,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皇祖母怕天宝怕”
“乖孙不怕,皇祖母在。”太后拍着他的背,声音是罕有的温柔,“梦见什么了?跟皇祖母说。”
他抽噎著,把脸埋进太后带着檀香味的衣襟,声音闷闷的,带着惊悸过后的飘忽:“梦见梦见好黑的地方有、有股味儿,像像小厨房煳了杏仁酪,又甜又苦熏得人头晕”
太后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杏仁酪。
煳了的、甜中带苦的杏仁味儿。
宫里谁不知道,去年腊月,十皇子差点被一块“杏仁糕”送走?
她没再追问梦境细节,只是更紧地搂住孩子,低声哄著:“梦都是假的,天宝不怕。皇祖母在这儿,什么妖魔鬼怪都近不了身。”
等孩子哭累了,在她怀里抽噎著睡去,太后才轻轻将他放回榻上,掖好被角。走出暖阁时,她脸上那点残存的温和已褪得干干净净,只剩下一片沉冷的肃然。比奇中蚊枉 已发布嶵芯章劫
她对守在门外的赵公公只说了两个字:
“去查。”
不是查梦,是查人,查事,查所有可能与“杏仁”沾边的不妥之处。 一个三岁孩子的噩梦或许无稽,但“杏仁”这两个字,在慈宁宫就是敲响的警钟。
第二天,一切如旧。只是太后身边的赵公公去了御药房,说是太后近来睡眠不安,要查近期的安神药材用料与档子。
查档是假,审人是真。
小豆子那天正好去领紫苏膏,躲在门外听见几句。回来时脸还是白的:
“赵公公问刘太监:‘二月初七申时三刻,你去太医院库房西侧第三间做什么?’刘太监脸就白了赵公公又说:‘那间房里存的是前朝禁药名录,你一个管库太监,去那儿找什么?’”
齐宇承静静听着。
“刘太监跪下了,说、说是贵妃娘娘让他找一味安神的古方”
“什么方子?”
“奴婢没听清,就被赶出来了。”小豆子声音发颤,“但刘太监被带走时,袖子掉出个东西——是个油纸包,跟秋月那天拿的一样。”
当天下午,刘太监就“病”了,上吐下泻,怕过病气给贵人,主动求去皇陵静养。一同“病”的还有两个分拣药材的小太监,调去了皇家道观。
御药房悄无声息换了一拨人。咸鱼墈书 埂芯最筷
新管事姓赵,是太后当年提拔的,滴水不漏。
消息传到长春宫时,贵妃正在给大皇子缝春褂。
针尖刺进指尖,血珠冒出来。她下意识把血抹在月白料子上,愣住——民间说,做衣裳见血是“血光之灾”。
“娘娘?”春华递上帕子。
贵妃接过帕子按着手指,声音平静:“刘太监去了?”
“是,调皇陵了。”
“秋月呢?”
“已经让她停手了。”
贵妃没说话。她走到窗边,看着院里那株桃树。花苞还没开,在风里颤巍巍的。
她想起前日皇帝来用膳,席间说起江南盐政,提了句“王家这些年,手伸得太长了”。不是责备,是随口一提,可她知道,那是警告。
御史台正在查王家。她这时候不能再出事。
“先停一停。”她说,“等风头过去。”
“可大殿下那边”
“宇珩十四了,该学着看局面了。”贵妃转身,拿起那件染了血的褂子,继续缝。针脚依旧密实,只是指尖发白,“这宫里,急不得。”
同一时刻,凤仪宫。
皇后赵氏跪在佛堂里,手里捻著佛珠。春霖跪在她身后,额头抵着地砖。
“你当真不知?”皇后声音很轻。
“奴婢发誓,那日从御膳房到凤仪宫,食盒没离过手。”春霖声音哽咽,“只在御花园廊下歇脚时,遇见彩萍说了几句话食盒就放在石凳上。”
“几句话的工夫,够了。”皇后睁开眼,“王玉婉的手,伸得比本宫想的还长。”
她起身,走到妆台前,打开一个紫檀匣子。里头是几本启蒙书,还有一套小巧的玉质九连环。
“明日,把这些送去慈宁宫。”她吩咐春霖,“就说本宫找出来的,给十殿下玩。”
“娘娘?”春霖抬头。
“太后疑心本宫,本宫得让她知道——本宫没那个心思。”皇后看着镜中的自己,三十二岁,眼角已有细纹,“再说了,王家那位现在风头太盛,有人给她添添堵,不是坏事。”
春霖懂了,磕头退下。
皇后重新捻起佛珠。佛堂里檀香袅袅,可她心里静不下来。
这些年她无子,全靠太后和赵家撑著后位。如今太后养著十皇子,皇帝又明显看重她得重新掂量掂量。
慈宁宫暖阁,齐宇承站在铜镜前。
镜子里的小孩,脸颊养回点肉,眼睛又大又黑。他伸出手,指尖碰了碰镜面,冰凉。
小豆子从外间进来,手里拿着皇后刚送来的玉九连环:“殿下,凤仪宫送来的。”
齐宇承接过,玉质温润,做工精巧。他拨了拨玉环,叮当作响。
“小豆子,”他忽然问,“你说皇后娘娘为什么送我东西?”
小豆子想了想:“想跟殿下示好?”
“示什么好?”
“奴婢不知道。”
齐宇承笑了。三岁孩子的笑,天真无邪。
“我也不知道。”他说,“但有人送东西,总比有人送毒糕好。”
窗外,最后一点冰棱子化尽了。阳光照在湿漉漉的宫墙上,泛起浅淡的金光。桃树枝头的花苞在风里晃了晃,像下一秒就要绽开。
春天要来了。
可暖阁里的地龙,依然烧得旺旺的。苏嬷嬷进来添炭时,齐宇承闻见她身上有膏药味儿。
“嬷嬷,你病了吗?”
苏嬷嬷愣了愣,笑道:“老毛病了,换季关节疼,贴点膏药就好。”
齐宇承没再问。他走到榻边,拿起那本《千字文》,手指点着上面的字,一个一个念:
“天、地、玄、黄”
声音奶声奶气,在暖和的屋子里飘着。
小豆子站在一旁,看着小殿下认真的侧脸,又想起雪地里那点东西。他攥了攥怀里那颗糖,糖纸已经舔破了,甜味渗进布里。
得活着。
他心想,好好活着,才能看见这场棋,最后谁赢。
窗外,风又大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