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识字(1 / 1)

承天九年二月初。

慈宁宫的地龙不敢停,曹太监说十殿下病后体虚,受不得一点寒气。

齐宇承裹着薄棉袍坐在窗前,看外头宫墙上的冰棱子一滴一滴往下掉水,像永远流不完的眼泪。

苏嬷嬷端药进来时,他正盯着院里那株半枯的老梅。

“嬷嬷,”他指著朝北那半边还活着的枝桠,“它会开花吗?”

苏嬷嬷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沉默片刻:“能活下来,就能开花。”

这个月慈宁宫换了三批人。洒扫的、看门的、管小厨房的,连添茶水的宫女都悄悄换了。

调走的那些,多半是手脚不干净,或是跟各宫牵扯太深——苏嬷嬷查验时,从两个小太监床铺下搜出了长春宫的碎银子,从一个宫女妆匣里翻出了贵妃赏的绢花。

长春宫那边也折了两个二等宫女、一个管花木的太监,都是“犯了错”撵去浣衣局。贵妃没吭声,安静得反常。

午后,小豆子一瘸一拐地端牛乳进来。膝盖上的伤没好全,走路还跛著。

齐宇承接过瓷盏,看着这个六岁的小太监。瘦瘦小小,眼睛却亮。腊月底那半块毒糕递了投名状,现在,他得给这孩子一个去处。

“小豆子,”齐宇承喝完牛乳,擦了擦嘴,“你识得多少字了?”

小豆子愣了愣,低声道:“奴婢爹原是个药材商,教奴婢认过几味药名正经的字,认不得几个。

药材商。齐宇承心里一动。

“想学吗?”

小豆子猛地抬头,眼睛亮了,又立刻垂下去:“奴婢不敢”

“皇祖母准了,让你在暖阁伺候。”齐宇承从荷包里摸出一块松子糖,油纸包著,闻著香,“既是伺候,就得会看会写,往后我这儿的东西,你都得认得。”

糖递过去,小豆子没立刻接。他攥了攥衣角,指尖微微发颤。

六岁的孩子,在宫里活了三年,懂这是什么意思。慈宁宫换了三批人,偏把他留下来,还调到暖阁——不是运气好,是他选边站的时候到了。

他接过糖,没吃,攥在手心里。过一会儿,趁齐宇承低头翻书,他飞快地舔了一下糖纸,才小心包好,塞进怀里。

孩子气的小动作,齐宇承看见了,没说话。

二月中旬,柳枝刚抽芽,小豆子就惹了事。

齐宇承让他去御药房附近转转,看看长春宫的人还领不领苦杏仁。小豆子去了,躲在假山后头,看见秋月又来了,还是那个刘太监接待的。

他看得太专心,没注意身后来了人。管御药房洒扫的老太监揪住他耳朵:“小崽子,鬼鬼祟祟在这儿做什么?”

“奴婢、奴婢路过”小豆子疼得龇牙咧嘴。

“路过?”老太监冷笑,“我盯你三天了,天天在这儿转悠——说!谁让你来的?”

小豆子闭紧嘴。老太监拖他去管事处,路上碰见刚从长春宫出来的春华。

春华瞥了一眼,淡淡说了句:“宫里规矩,窥探各宫动向的,该打二十板子。”

二十板子,六岁的孩子能打死。

小豆子被按在长凳上时,脑子里一片空白。板子还没落下来,苏嬷嬷的声音从外头传来:“住手!”

曹太监跟着她,手里拿着慈宁宫的令牌。苏嬷嬷脸色冷得像冰:“这孩子是十殿下要的,你们也敢动?”

管事太监赔笑:“嬷嬷恕罪,实在是这小子”

“十殿下前几日落了枚玉佩,让他各处找找。”苏嬷嬷打断他,“怎么,慈宁宫的人找东西,还要跟你禀报?”

没人敢接话。

小豆子被带回去时,腿还是软的。齐宇承坐在榻上,手里拿着那本《千字文》,等他磕磕巴巴说完经过,才开口:

“知道错哪儿了吗?”

“奴婢不该被看见。”

“还有呢?”

小豆子愣了。

“不该一个人去。”齐宇承放下书,“下次叫上洒扫处的小顺子,就说我让你们去御花园捡石子做玩意儿——两个人,有由头,才不惹眼。”

小豆子眼睛慢慢亮了,重重点头。

“还有,”齐宇承看着他,“春华为什么恰好在?”

小豆子怔住。

“她是从长春宫出来,还是正要进去?看见你时,她第一眼看的是你,还是揪你的老太监?”

问题一个个砸过来,小豆子答不上来。他只记得春华那张冷淡的脸,和那句“该打二十板子”。

“记不住,就白挨这顿吓。”齐宇承声音平静,“下次看清楚。”

小豆子攥紧了拳头。指甲掐进掌心,疼,但让他清醒。

“奴婢记住了。”

三天后,小豆子又去了御药房。

这次他带上了小顺子,两人挎著竹篮,说是十殿下要挑些光滑石子玩投壶。

秋月果然又来了。小豆子蹲在廊下挑石子,眼睛余光死死盯着那边。刘太监的手从袖筒里滑出来,指尖捏著个黄纸包,递得飞快。秋月伸手去接时,纸包擦过她指尖,极轻微地“刺啦”一声。

就这一下,几点灰白粉末从纸包缝隙漏出来,落在她深蓝色鞋面上。她没察觉,攥紧纸包转身就走。

小豆子等她走远,才跑到那地方蹲下。趴在地上假装找石子,雪还没化尽,他盯着青砖缝里那点几乎看不见的粉末。

曹太监教过,炮制到家的苦杏仁霜,撒在潮气重的地方不会化,反而会在表面结出盐霜似的晶粒。

他屏住呼吸凑近。正月地气返潮,那粉末边缘真的泛起一圈针尖似的细小反光,像在吸著水汽长出一层壳。

心跳如鼓。他不敢用手,从怀里摸出张糙纸,小心翼翼将那点沾了粉的雪沫子刮进去,包好塞回怀中。起身时腿一软,赶紧扶住廊柱。

回到漱玉斋暖阁,小豆子跪在齐宇承面前,掏出纸包时手还在抖。他摊开纸,指著那点几乎看不见的痕迹,声音压得极低:

“殿下粉没化,边缘起‘霜’了。曹公公说过,只有炮到火候、毒性最烈的苦杏仁霜,才会这样。”

“曹公公还说什么?”

小豆子想了想:“说这东西,少量安神,过量伤身。宫里贵人用,都得太医严格把控份量。”

“秋月领了多少?”

“一小包,巴掌大。”

齐宇承心里算了算。巴掌大的一包苦杏仁霜,若是纯的,足够让一个三岁孩子“体弱”半年。若是掺了其他东西

“刘太监还给了她什么?”

小豆子努力回忆:“还有个油纸包,小些,秋月塞袖子里了。”

“什么颜色?”

“没看清。”

齐宇承没再问。他让苏嬷嬷拿来纸笔,开始“教”小豆子认字。从“天”“地”开始,一个字一个字写,一个字一个字念。

小豆子学得认真,手指蘸水在桌上跟着划。写到“药”字时,齐宇承停住笔:

“这个字,你记牢了。”

“是。”

“往后看见跟药有关的文书、方子、记档,都得认得这个字。”

小豆子重重点头。他知道,这不是识字,是学保命的本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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