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立威(1 / 1)

玄黑衣摆拂过门槛,齐穆尧踏进偏殿。微趣晓税网 免沸粤黩里头静得只剩炭火爆开的噼啪声。

他先看了一眼坐在地上的天宝。

小孩子仰著小脸,眼眶红著,小手抱着后脑勺,声音细细软软:“父皇疼。”

齐穆尧的目光在那张脸上停了停,移向僵在原地的齐宇瑞。

七岁的男孩还维持着推人的姿势,脸上的凶狠褪成惨白:“父、父皇”

皇帝没应声。他一步步走过去,靴底踩在厚毯上,几乎没声音,却让刘嬷嬷瘫软在地,头磕得砰砰响:“陛下恕罪!六殿下不是故意的——”

齐穆尧看都没看她。

他在齐宇瑞面前站定,俯身。七岁的孩子不得不仰头——太高了,冕冠玉珠垂下来,只能看见绷紧的下颌和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

“老六。”声音平静得可怕,“你刚才说什么?”

齐宇瑞浑身一颤。

他想重复那些话,想说“他娘该死”,想说“他抢了我的”。可对上父亲的眼睛,那些被灌进脑子的话全卡在喉咙里。

那不是看儿子的眼神。

是看一件器物,看一个犯了错的奴才。

“儿臣没说什么”

“没说什么?”齐穆尧的声音依旧平静,“那朕怎么听见,你说天宝该死?”

最后两个字吐出来,偏殿温度骤降。

齐宇瑞彻底慌了。他看向刘嬷嬷——老嬷嬷已成一滩烂泥。看向门口——主殿乐声停了,隔扇外影影绰绰站满了人,却无人敢出声。

“儿臣不是那个意思”他哭出来,“是母嫔说他娘——”

话没说完。

“啪!”

齐穆尧抬手,一掌拍在旁边紫檀矮几上。寸许厚的实木桌案,应声裂开一道缝隙,从这头直贯那头。

裂缝像黑色闪电,劈在每个人心上。

齐宇瑞的哭声戛然而止。

齐穆尧缓缓直起身,收回手,掌心微红,表情却无变化。他盯着齐宇瑞,一字一顿:

“再让朕听见那两个字从你嘴里说出来——”

顿了顿,目光扫过刘嬷嬷,落回那张惨白的脸:

“朕就让你知道,什么叫真正的‘该死’。”

偏殿死寂。

主殿传来“噗通”闷响——李美人腿软的瘫在地上。

齐穆尧没理会那边的骚动。

他转身,走到天宝面前,蹲下了身。

满殿的人愣住了——皇帝蹲下了,视线与孩子齐平。

齐宇承恰到好处地露出“害怕又委屈”的表情。眼眶泪水要掉不掉,小嘴抿紧,鼻尖红红——一个被欺负又强忍不哭的乖孩子。

内心:演技派,启动!弱小可怜无助,再加点依赖——

他伸出小手,抓住皇帝龙袍袖口。

布料冰凉,龙纹硌手。他仰脸,声音带哭腔:“父皇六哥推我”

齐穆尧垂眼看着那只小手。

又小又软,抓着他的力道很轻,却莫名让人觉得无法挣脱。

他伸手,用拇指指腹极轻地擦过天宝眼角——那里其实没泪,只有湿意。

“还疼吗?”声音比刚才软了些。

“疼”天宝眨眨眼,泪珠滚下来,“头撞到了”

是真疼。后脑勺磕得不轻。但他故意说得更委屈,还把额头往前凑。

齐穆尧看着那块青紫,又看红红的眼眶。

沉默片刻,他抬手——不是擦泪,是轻轻摸了摸天宝的后脑,掌心贴著撞到的地方,动作笨拙却小心。

“朕看看。”

天宝乖乖让他看。

内心:很好,注意力转移成功。等等,他手心怎么这么凉?

齐穆尧的手确实凉。不是病弱的凉,是气血凝滞、常年积郁的凉。掌心贴在后脑,凉意透过头发渗进来,激得天宝打了个哆嗦。

皇帝察觉了,手顿了顿,没收回。

他仔细摸了摸,确认没肿,才放下手。站起身,却没立刻松开袖口——天宝还抓着呢。

孩子仰头看他,眼睛湿漉漉,像迷路小鹿。

齐穆尧看着这双眼睛,看了很久。

然后他转过身,面向主殿方向。

隔扇不知何时被太监们完全打开了。交泰殿正殿里,所有人——妃嫔、皇子、公主、文武大臣、内外命妇——全都站着,低着头,无人敢与他对视。

乐师停了演奏,舞姬退到角落,连侍酒的宫女都屏住了呼吸。

满殿灯火通明,却很安静。

齐穆尧的目光缓缓扫过全场。

从瘫软在地的李美人,到脸色惨白的皇后,到神情复杂的太后,再到那些或惊恐或算计或事不关己的臣子——

最后,落回身边这个紧紧抓着他袖口的孩子身上。

他开口了。

声音不高,但足够让每个角落听清:

“天宝是朕的儿子。”

顿了顿:

“端敬皇贵妃是朕亲封的。礼部有册,宗庙有牌。”

“出身”二字不提,只咬死“朕封的”。

殿内更静了。

“以后再让朕听见谁议论他的身份——”

齐穆尧顿了顿,目光转向李美人:

“李美人教子无方,贬为庶人,打入冷宫。”

李美人刚回过神,闻言浑身一僵。

“六皇子齐宇瑞,”皇帝继续,每个字像冰碴子,“送往京郊行宫,无朕诏令,不得回宫。”

“轰——”

殿里炸开锅。

贬为庶人!打入冷宫!送往行宫!

这哪是惩罚?这是断绝前程!

李美人疯了一样扑过来,头发散了,妆容花了,声音凄厉:“陛下!瑞儿还小!是臣妾的错!您罚臣妾,别送走瑞儿——”

她爬到皇帝脚边,想抱他的腿,却被福安带人死死拦住。

齐宇瑞也终于反应过来,哇地大哭起来:“父皇!儿臣知错了!儿臣再也不敢了!别送走儿臣,别送儿臣走——”

哭声凄惨,可皇帝脸上没有丝毫动容。

他只是看着李美人,声音平静得可怕:“你教他那些话的时候,怎么没想过他还小?”

李美人僵住了。

“带下去。”齐穆尧挥挥手。

太监们立刻上前,捂住李美人的嘴,将她拖出殿外。齐宇瑞也被乳母强行抱走,哭声越来越远,最后消失在夜色里。

殿内重新安静下来。

齐穆尧站在原地,目光再次扫过全场。

这一次,再没人敢与他对视。连一向稳重的皇后都垂下了眼,贵妃更是脸色发白——她想起自己私下里也没少议论过十皇子的出身。

“今日之事,到此为止。”皇帝开口,声音恢复了一贯的平稳,“但朕的话,你们都记清楚了。”

他顿了顿,一字一顿:

“天宝是朕的儿子。他的身份、地位、前程——只有朕能定。”

“谁再敢僭越,”

环视一周,目光如刀:

“李美人母子,就是下场。”

满殿鸦雀无声。

只有炭火爆开的噼啪,和压抑的呼吸。

齐穆尧说完,不再看任何人。他弯腰,将还抓着他袖口的天宝抱了起来。

两岁多的孩子很轻,像抱一团云。天宝似乎被阵仗吓到,小手搂住他脖子,小脸埋进肩窝,身体微抖。

心里想的却是:抖是装的,但脖子真凉。这爹身上怎么没热乎气?不过刚才帅是真的帅。

齐穆尧抱着孩子,转身往殿外走。

福安连忙跟上,太监宫女跪了一地。所过之处,所有人低头避让,连呼吸都放轻。

踏出交泰殿,夜风扑面。

腊月二十九的雪停了,宫灯在檐下摇晃,照亮满地银白。齐穆尧抱着天宝走下台阶,脚步声在雪地里咯吱响。

走几步,他停住。

“福安。”

“奴婢在。”

“去库房,把那套翡翠九连环找出来,送慈宁宫。”顿了顿,“再挑几匹软料子,颜色鲜亮的,一并送去。”

福安愣了愣,连忙应下:“是。”

齐穆尧继续走。

怀里,天宝动了动,小声问:“父皇我们去哪儿?”

皇帝脚步没停,声音从头顶传来,混著夜风凉意:

“送你回慈宁宫。”

慈宁宫宫灯在雪夜里格外暖。

太后已先回来,坐在暖阁喝茶。见皇帝抱着天宝进来,她放下茶盏,没问交泰殿的事,只温声道:“皇帝坐。”

齐穆尧把天宝放下,自己没坐。

“儿臣还要去御书房。”他说,“北境军报刚到。”

太后点头,没留他。

天宝被苏嬷嬷接去洗漱。临出门,他回头看了一眼——皇帝还站在暖阁门口,玄黑背影融在夜色里,肩上有未化的雪。

“父皇。”他忽然喊。

齐穆尧回头。

两岁半的孩子站在灯下,穿着正红云锦,眼睛亮亮。他跑过来,踮脚,把一直攥在手心里的东西塞进皇帝手里。

是一块芝麻糖。

偏殿点心桌上的,他刚才顺手拿的,一直攥到现在,糖有些化了,黏糊糊沾在油纸上。

“给父皇吃。”天宝仰著小脸,“甜的,吃了就不生气了。”

齐穆尧看着手里那块糖,看了很久。

然后他蹲下身,与孩子平视,声音很低:“朕没生气。”

“可父皇刚才好凶。”天宝眨眨眼,“六哥都吓哭了。”

“他该哭。”皇帝说,顿了顿,“你也该记住——在这宫里,软弱才会被欺负。”

天宝似懂非懂点头。

齐穆尧站起身,把糖收进袖中,摸了摸他的头:“去睡吧。”

他转身走了,身影很快消失在宫道尽头。

天宝被苏嬷嬷抱去洗漱。热水氤氲里,他听见外间低声对话:

“陛下今日太过了。”

“不过。”太后声音很稳,“李家姐妹手脚不干净,皇帝早想收拾了。今日借题发挥而已。”

“可六皇子毕竟”

“那孩子被教坏了,留在宫里是祸害。送出去,换个地方养,或许还能掰回来。”

嬷嬷不说话了。

天宝泡在热水里,闭眼。

借题发挥?或许。但刚才他蹲下看我时的眼神不全是算计。

那双眼睛里有怒意,有冰冷,有帝王威严。

可最深处,好像还有一点别的。

一点连皇帝自己都没察觉的、笨拙的保护欲。

洗漱完,他被抱到床上。苏嬷嬷吹了灯,只留一盏小夜灯。窗外雪又开始下,簌簌落屋檐。

半梦半醒间,他听见外间又有人说话。

是太后。

声音很轻,像自言自语:

“皇帝把那孩子抱起来的时候哀家想起他小时候。”

“先帝从不抱他。”

“有一回他发烧,先帝去看了一眼,说了句‘好好养著’,就走了。那时候他才四岁,拉着哀家袖子问:‘母后,父皇是不是不喜欢我?’”

“哀家没法回答。”

静了很久。

“今日他蹲下看天宝的时候,哀家就在想他是不是在补自己没得到的东西?”

没人回答。

只有雪落声。

天宝翻个身,把脸埋进软枕。

枕头上有慈宁宫檀香味,混著奶香。他攥著小拳头,脑子里闪过画面——交泰殿灯火,裂开的桌案,李美人哭喊,皇帝冰凉的手心,还有最后塞出去的那块芝麻糖。

甜吗?

他不知道。

但他知道,从今夜起,宫里不会再有人敢当面说他“该死”。

这就够了。

窗外,雪越下越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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