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试探(1 / 1)

承天九年正月十二,宫墙上的雪化得差不多了,露出底下湿冷的青灰。

春霖捧著食盒进慈宁宫时,齐宇承刚把那套翡翠九连环解开到第七环。

玉环碰撞的脆响里,他听见苏嬷嬷在外间低声问安,接着是春霖温和恭顺的嗓音:“皇后娘娘惦记十殿下前些日子受了惊,特意让御膳房做了安神点心。”

食盒放在榻边小几上。朱漆描金,盖子掀开时,甜香混著蜜气扑出来。八块糕点码得齐整,最上层那块桂花糖糕晶莹透亮,糖渍的桂花像嵌在琥珀里。

齐宇承伸手去拿。

指尖将触未触时,他动作顿住了。

那香气不对。

桂花蜜该是清甜里带点暖意,可这一缕底子里藏着一丝极淡的苦,像杏仁碾碎了又用蜜糖腌过,苦气被甜腻裹着,若有若无地往鼻子里钻。

不是新鲜杏仁。是炮制过的,磨成霜,又混进桂花蜜里——这手法,不是御膳房寻常师傅能做出来的。

前世实验室里,他闻过类似的东西。微量长期服用,伤神损元,查不出根由,只当是“先天不足”。

他缩回手,小脸皱起来:“嬷嬷,这个味道怪怪的。”

苏嬷嬷不疑有他,用银签挑了米粒大的一点,放入口中细品。片刻后,她眉头微蹙,又尝了一次,脸色渐渐变了。

“是有些”她斟酌著用词,“不同寻常的涩。像是苦杏仁?”

春霖原本恭顺垂著的眼抬了起来,眼神里有瞬间的慌乱,又立刻压下去:“嬷嬷说笑了,这是御膳房张师傅亲手做的,用的是岭南贡的桂花蜜,怎会有杏仁?”

齐宇承看着她的眼睛。

慌得太快,解释得太急。不像春霖这种老练宫人该有的反应。

“春霖姑姑,”他奶声奶气地问,“这点心从御膳房到凤仪宫,再到慈宁宫,经了几道手呀?”

春霖怔了怔:“殿下这话”

“我就是好奇。”三岁的孩子歪著头,眼神清澈,“皇祖母说,宫里吃东西要仔细,经手的人越多,越容易出岔子。”

苏嬷嬷已经放下银签,手按在食盒盖上:“春霖姑娘,这点心,咱们慈宁宫不敢收。”

春霖脸色白了白。

食盒扣在了慈宁宫。

太后闻讯赶来时,春霖跪在暖阁外间,额头顶着地砖,背脊绷得像张拉满的弓。

“怎么回事?”

太后没看春霖,先走到榻边看孙子。齐宇承乖乖坐着,小手规规矩矩放在膝上,见太后来了,软软喊了声“皇祖母”。

“天宝没吃吧?”

“没有。”齐宇承摇头,“味道怪,天宝不敢吃。”

太后这才转向食盒。苏嬷嬷已经将八块糕点分别放在白瓷碟里,又取出素银簪一一试过。簪尖雪亮,无毒。

“银簪验不出。”苏嬷嬷低声道,“但奴婢尝了,确实有股说不出的涩味像是杏仁,又不全像。”

太后拈起一小块桂花糖糕,凑到鼻端。她年轻时管过六宫,见过的手段比这多。蜜香浓郁,可仔细闻

“去请李太医。”她放下糕点,“再请皇后过来——就说哀家这儿得了好茶,请她来品。”

春霖浑身一颤。

半个时辰后,皇后赵氏踏进慈宁宫。她穿着常服,发髻梳得一丝不乱,脸上带着得体的浅笑。可一看见跪在地上的春霖,那笑意就僵了。

“母后。”她行过礼,目光扫过桌上那些糕点,“这是”

“你宫里送来的点心。”太后语气平常,“哀家尝著味道特别,想问问,是御膳房哪个师傅的手艺?”

皇后看向春霖。春霖不敢抬头,只低声道:“是张师傅奴婢亲自去御膳房取的,一路没经别人的手。”

“没经别人的手?”太后笑了,“那这点心里的苦杏仁味儿,是哪来的?”

皇后脸色变了。

李太医就在这时赶到。

老头儿六十多了,在太医院待了四十年,专精药食相克。他不用银簪,只取了根细长的金针,在每块糕点不同位置刺入,再看针尖色泽。

试到第三块枣泥山药糕时,金针抽出,针尖有极淡的褐色。

“回太后,”李太医声音发沉,“这点心里掺了‘蜜渍杏霜’。”

“何物?”

“取苦杏仁炮制去毒,磨成细霜,再用蜂蜜反复浸泡曝晒,七七四十九日后,苦味尽去,只留一丝回甘。混入糕点蜜馅中,银簪验不出,入口也不觉有异。”

李太医顿了顿,“但久服伤神耗元,于孩童尤甚。前朝宫廷有过先例,三皇子便是因此”

他没说下去。

暖阁里静得可怕。

皇后缓缓站起身,走到春霖面前。她脸上没什么表情,可声音里透著一股冷:“春霖,本宫待你不薄。”

春霖终于哭了。不是害怕的哭,是绝望的哭。

她重重磕头,额头撞在砖上砰砰响:“娘娘明鉴!奴婢真的不知道!奴婢从张师傅手里接过食盒,一路捧回凤仪宫,途中只在御花园廊下歇了歇脚,碰见了、碰见了”

“碰见了谁?”

“贵妃娘娘宫里的彩萍。”春霖声音发颤,“她说天冷,让奴婢喝口热茶暖暖食盒就放在石凳上,不过一盏茶的工夫”

皇后闭了闭眼。

再睁开时,她转身面向太后,直挺挺跪了下去:“母后,是儿臣御下不严,让人钻了空子。儿臣甘愿领罚。”

太后看着她。这个侄女,入宫十年,端庄周全,从不出错。可也正因为太周全,才让人有机可乘。

“你先起来。”太后声音缓了些,“这事不全怪你。”

她没说怪谁。

但在场的人都听懂了。

当天傍晚,小豆子回来了。

六岁的小太监跑得满头汗,衣裳下摆撕了个口子,膝盖上沾著泥。

他一进暖阁就跪下了,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层层打开,里头是半块碎掉的糕点。

“小殿下,”他喘着气,“奴婢没打听到彩萍姐姐的事但、但奴婢在御花园假山后头,捡到了这个。”

齐宇承接过那半块糕点。也是桂花糖糕,样子和食盒里那块差不多,但更粗糙些,像是试做的次品。

他凑近闻了闻。

同样的蜜香,同样的那丝苦意。

“哪儿捡的?”

“假山后头的草丛里,像是被人扔掉的。”小豆子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奴婢在那儿等了两个时辰,看见、看见一个小宫女偷偷摸摸过来,东张西望的,像是在找什么东西。奴婢躲著没敢出声,等她走了才去翻”

“认得是谁吗?”

小豆子摇头:“面生,不是慈宁宫的,也不像凤仪宫的。穿着浅绿袄子,袖口绣了绣了缠枝莲。”

齐宇承心里一动。

长春宫贵妃王玉婉,最爱缠枝莲纹样。她宫里的二等宫女,冬衣袖口都绣这个。

“还有呢?”

“奴婢想跟去长春宫,在月华门被守门公公拦了。”小豆子声音低下去,“公公说,贵妃娘娘今儿身子不爽,闭门谢客,闲杂人不得靠近。”

齐宇承看着手里那半块糕点。

试做的次品。扔掉时不小心遗落一块。穿长春宫服饰的宫女偷偷来寻。

线索串起来了。

贵妃让人试做掺了蜜渍杏霜的点心,成功后,收买或安插人手在御膳房或凤仪宫,将毒点心混入皇后赏赐的食盒中。事发后,立即清理痕迹——包括这块不该出现的“证据”。

他让苏嬷嬷拿了个干净瓷瓶,将那半块糕点装进去,塞好瓶塞。

“小豆子,”他看着眼前这个瘦小的孩子,“今天的事,跟谁也别说。”

“奴婢明白!”

“这阵子别往长春宫那边凑。”齐宇承从荷包里又摸出两颗金瓜子,“拿着,去太医署找相熟的小太监,买些治跌打的药膏——你膝盖伤了。”

小豆子愣了愣,低头看自己膝盖,这才发现裤子上渗出血迹。是在假山那儿躲藏时刮破的。

他眼圈红了,重重磕了个头,没说什么,起身一瘸一拐地出去了。

齐宇承握著那个瓷瓶,坐在榻上。

窗外的天渐渐暗下来,宫灯次第亮起。腊月里化雪的风从窗缝钻进来,带着刺骨的寒。

贵妃出手了。

不是临时起意,是早有准备。蜜渍杏霜要制四十九天,她至少在两个月前就开始谋划。那时候正是抓周宴后,皇帝开始频繁过问慈宁宫起居的时候。

危机感不是凭空来的。

是有具体的事刺激了她——也许是皇帝某次言语间对他的看重,也许是前朝有人提了“立储”的话头,也许只是贵妃自己,看着日渐长大的大皇子和这个养在太后跟前的“宸”字皇子,感到了威胁。

所以他必须“体弱”。必须慢慢“病”下去。必须成为一个不成器的、没有威胁的皇子。

这样,大皇子的路才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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