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周岁抓周(1 / 1)

承天七年,元月末

慈宁宫暖阁里,地龙烧得比往年旺,青禾替齐宇承换下汗湿的小衣时,眉头就没松开过。

“昨夜又踢被子了,”她边给皇子系上新的红肚兜,边对苏嬷嬷低声道,“今早摸著就有点热,这会子额头还烫著。”

苏嬷嬷正熨烫著待会儿抓周礼要穿的小袄——杏黄色,绣五爪团龙,袖口镶了珍珠。她头也不抬:“太医看过了?”

“看过了,说是不打紧,许是昨日在廊下玩久了,受了点风。”

“那还愣著做什么?”苏嬷嬷放下熨斗,“给小殿下把药喂了,发发汗。午时抓周礼,多少人盯着,可不能出岔子。”

齐宇承盘腿坐在软垫上,任由两个女人摆布。他确实头晕,但不是发热——是兴奋。

八个月了。

从去年六月那个闷热的午后,皇帝在廊下碰了他胳膊一下,然后像被火烧似的逃走后,整整八个月。

这八个月,他学会了翻身、坐稳、爬行,十天前甚至能扶著榻沿摇摇晃晃站起来了。

太医署的脉案摞得越来越厚,乾清宫那边偶尔会传话问:“夜里还吐奶吗?”“一日醒几次?”“可会认人了?”

问得拐弯抹角,答得也拐弯抹角。

但齐宇承知道,皇帝在关注。因为上个月他第一次含混不清喊出“嬷”时,第二天太后就笑着说了句:“皇帝听说你会发声了,赏了苏嬷嬷一匹杭缎。”

杭缎是赏嬷嬷的。

可为什么赏?

齐宇承心里门清。

今天周岁抓周,就是这八个月“远程观察”后,第一次正式“验收”。

他必须拿出最好的表现——哪怕现在头晕得像宿醉。

“小殿下,抬手。”青禾轻声哄著,给他套上绣福字的小坎肩。

窗外,最后几簇残梅在寒风里抖著。元月了,春天还远。

但有些事,等不及春天。

辰时二刻,佛堂。

太后捻著佛珠,闭目听心腹嬷嬷禀报:“内库拨来的抓周物件,奴婢一一验过了。玉玺用的是羊脂白玉,比规制高了两个品级。宝剑是鎏金的,剑鞘嵌了红宝石。书是前朝孤本,算盘是紫檀象牙的都太扎眼。”

“谁让换的?”

“说是陛下亲自吩咐的。”

太后睁眼,嘴角扯了扯:“他这是要把天宝架在火上烤。”

“奴婢也这么想。要不要悄悄换几样普通的”

“不必。”太后重新闭眼,“皇帝既然要抬举,哀家就看着。你只盯紧一件事——”

她顿了顿,声音冷下来:

“所有物件,经手人全记下来。摆上桌前,每一样都让太医验三遍。尤其是玉玺和宝剑,若有半分不对,立刻来报。”

“奴婢明白。

同一时刻,庆熹堂偏殿。

礼部侍郎王俭把内务府总管李德全拽到角落,脸色发青:“李公公,您这办的什么事儿?陛下明明说了‘慈宁宫正殿’,您怎么还按庆熹堂的规格往上报?现在好了,陛下亲临,太后主理,咱们之前那份单子够砍头的!”

李德全擦著额头的汗:“王大人,您当我想?当初拟定庆熹堂,是因为因为那边安静,十皇子体弱,不宜喧闹。谁知道陛下突然”

“体弱?”王俭压低声音,“您真信?太后亲自养了快一年,太医署日日请脉,要真体弱,能长这么结实?我上个月在慈宁宫外远远瞧过一眼,小皇子在廊下爬得那叫一个利索!”

“那现在怎么办?”

“怎么办?”王俭咬牙,“赶紧把最好的东西都找出来!陛下亲自观礼,抓周的物件若寒酸了,第一个倒霉的就是你我这颗脑袋!”

“可可有些东西逾制啊,比如那玉玺”

“逾制?”王俭冷笑,“陛下说用上品,那就是旨意!你现在该愁的不是逾制,是东西不够好,不够让陛下和太后满意!”

李德全浑身一抖,连声应着跑了。

王俭独自站在阴冷的偏殿里,望着慈宁宫方向,喃喃自语:“十皇子宸字玉玺宝剑陛下,您到底想干什么?”

他袖中的手指捻了捻——那里藏着一封昨夜收到的密信,来自他的恩师、礼部尚书王延之。信上只有一行字:

“观其行,默记之,勿多言。”

午时初刻,慈宁宫正殿。

波斯织金毯铺在正中,紫檀矮桌上琳琅满目。

玉玺在最远处,白得晃眼。宝剑在旁边,红宝石闪著光。书卷、算盘、金元宝、胭脂盒、玉笛所有物件都擦得锃亮。

太后坐在上首,皇帝在下首。几位太妃分坐两侧,眼神若有若无地往桌上瞟。

礼部侍郎王俭、内务府总管李德全躬身立在角落,大气不敢出。

齐宇承被苏嬷嬷抱进来时,脑子更晕了。药劲上来,浑身发软,视野有点飘。

他被放在织金毯中央。太后温和的声音传来:“天宝,去吧,抓一样你最喜欢的。”

满殿目光聚过来。

齐宇承深吸一口气,开爬。

但身体不听使唤。头晕让他方向感错乱,手脚也使不上力。他原本瞄准玉玺的直线,歪成了弧线。

先爬过了金元宝——黄澄澄的,想抓,但忍住。

又蹭过了胭脂盒——香喷喷的,想闻,但憋住。

玉笛在眼前晃——想啃,但不行。

目标,玉玺。

可爬到一半,那柄鎏金宝剑横在眼前。剑鞘上的红宝石在透过窗棂的阳光下,折射出一小片晃动的红光,正好落在他眼睛上。

婴儿的本能瞬间被激活——追光。

齐宇承的手不受控制地伸向那片红光,握住了剑柄。

凉的。沉的。

他愣了一下,脑子里闪过“自保”“武力”这些词,但更多是身体的感觉:这东西扎实,握著有安全感。

可玉玺还在那边。

他扭头看看玉玺,又看看手里的剑,小嘴一撇——婴儿的贪心上来了。

都要。

他右手死死攥著剑,左手撑著毯子,歪歪扭扭地继续朝玉玺爬。头晕加上单手爬行,姿势滑稽得像只跛脚的小乌龟。

殿内有人憋不住,发出极轻的“噗嗤”声,又赶紧忍住。

太后嘴角弯了弯。

皇帝放在膝上的手,无意识地攥紧了袍角。

终于爬到玉玺前。齐宇承左手一抱——好沉!他使了吃奶的劲儿才抱起来,整个人往后一仰,差点栽倒。

现在他坐在地上,右手抓着剑,左手搂着玉玺,两样东西都比他胳膊粗,抱得摇摇欲坠。

他看看剑,又看看玉玺,突然咧嘴笑了。

“咯咯咯——”

笑声清脆,在寂静的大殿里格外响亮。

然后他做了个让所有人瞠目结舌的动作——

把玉玺往腿上一搁,空出的左手抓住剑鞘,右手握住剑柄,使劲一拔!

“锵——”

虽然是未开锋的装饰剑,但机括精巧,出鞘声清脆。

小宝剑被他双手举著,剑尖颤巍巍地指向天花板。他抱着玉玺,举著剑,小脸涨红,眼睛亮得惊人,嘴里发出“哈!哈!”的拟声词。

仿佛在说:这天下,这兵权,我都要。

死寂。

彻底的死寂。

几位太妃手里的帕子掉了。王俭腿一软,要不是扶著柱子,当场就得跪。李德全直接闭上了眼,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完了,逾制过头了

苏嬷嬷和青禾脸色煞白,看向太后。

太后静静地看着,手指在袖中捻动佛珠,一颗,一颗。

所有人的目光,最终都落在皇帝身上。

齐穆尧依旧坐着,面色平静如水。他看着那个坐在地上、一手抱玺一手举剑、笑得见牙不见眼的孩子,看了很久很久。

久到有人开始发抖。

然后他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

“这孩子”

他顿了顿,目光从孩子身上,扫过满殿神色各异的众人,最后落回那两样被紧紧抓住的物件上。

“倒是贪心。”

贪心。

两个字,轻飘飘的,却像两块巨石砸进深潭。

王俭的腿彻底软了。李德全的汗湿透了后背。

齐穆尧站起身,不再看任何人,对太后躬身:“儿臣前朝还有事,先行告退。”

“去吧。”太后颔首,声音平稳。

玄色身影转身离开,步伐依旧沉稳。福安低头跟上,经过毯子时,他看见小皇子正试图把剑插回鞘里,插了几次没对准,气得小脸鼓成了包子。

殿外阳光刺眼。

就在齐穆尧踏上御辇前,福安清楚地看见——陛下的嘴角,极快地上扬了一下。

不是微笑。

是一种近乎无奈的、带着点纵容的、又有些骄傲的弧度。

快得像错觉。

福安死死低头,心跳如鼓。

皇帝一走,殿内气氛稍松。

年纪最长的贤太妃笑着打圆场:“到底是皇家血脉,瞧这气魄,寻常孩子哪敢一手抓一样?还抓得这么稳。”

“是啊是啊,”其他太妃连忙附和,“小皇子天庭饱满,一看就是有福的”

场面话说著,眼神却都往太后那儿瞟。

太后神色如常,对苏嬷嬷道:“抱天宝下去吧,闹了这一阵,该累了。”

齐宇承确实累瘫了。低烧加上兴奋过度,他现在头晕得厉害。

被苏嬷嬷抱起来时,手里还死死攥著剑和玉玺——抓周礼的规矩,抓了什么就是什么,要带走。

青禾想帮他拿,他还不肯松手。

回到暖阁,太医已经候着了。诊了脉,说是劳累加风寒,又开了剂温和的方子。等药熬好喂下,齐宇承迷迷糊糊睡过去时,手指还扣在剑柄的纹路上。

而前殿偏厅里,王俭跪在太后面前,额头冒汗:“娘娘,今日之事下官惶恐。抓周双抓本就罕见,抓的又是这两样怕是明日朝堂,会有非议。”

太后慢慢拨著茶沫:“非议什么?”

“非议非议小皇子志向过大,非议陛下纵容,非议”王俭不敢说下去。

“非议哀家教养失当?”太后替他接了,声音听不出喜怒,“王俭。”

“下官在。”

“你入朝多少年了?”

“十十二年。”

“十二年,”太后放下茶盏,“该知道什么话能说,什么话该烂在肚子里。今日观礼的,除了你们几个,就是后宫几个太妃。太妃们久居深宫,不问外事。你们几个——”

她顿了顿,目光如刀:“若让哀家听见外面有半句不该有的传言,你知道后果。”

王俭浑身一颤:“下官明白!下官定会约束下属,今日之事,绝不出慈宁宫!”

“去吧。”

王俭几乎是爬著退出去的。

心腹嬷嬷上前低声问:“娘娘,陛下那边”

“皇帝既然敢让他抓,就想好了怎么应付。”太后起身,望向窗外,“倒是天宝这孩子是真想要,还是巧合?”

“奴婢瞧着,像是真喜欢那柄剑。抱着都不肯撒手。”

“剑啊”太后喃喃,“也好。这世道,有点自保的本事,总不是坏事。”

乾清宫。

齐穆尧坐在御案后,面前摊著北境军报,朱笔悬著,半晌没落。

福安静立一旁,犹豫再三,还是小声开口:“陛下,慈宁宫那边传话,小殿下回去后发了热,太医看过,说是劳累加风寒,无大碍。”

皇帝笔尖一顿:“为何不早说?”

“说是今早才有征兆,抓周时怕是强撑著”

“胡闹。”齐穆尧放下笔,“太后身边的人是干什么吃的?”

福安低头不敢应。

沉默片刻,皇帝又问:“他抓着东西不放?”

“是。剑和玉玺都带回去了,睡熟了还攥著剑柄。”

齐穆尧指尖在案上敲了敲,忽然问:“那剑,多重?”

“奴婢称过,连鞘一斤二两。”

“玉玺呢?”

“三斤八两。”

“加起来五斤。”皇帝看着自己的手,“他一只手抓剑,一只手抱玺,还能坐稳”

他没说完。

但福安懂了。陛下在算,小殿下的力气,比寻常一岁婴孩大了多少。

更在算,这份“贪心”,需要多大的力气和决心去支撑。

“福安。”

“奴婢在。”

“去内库,把那套前朝传下来的《武经总要》找出来。还有”皇帝顿了顿,“朕幼时习武用的那对玄铁护腕,一并找出来。”

福安愕然抬头:“陛下,那护腕是”

“等他再大些,用得着。”齐穆尧重新拿起朱笔,语气恢复了平静,“现在,先让他好好养病。”

“是。”

殿外,元月的风刮过宫墙,卷起残雪。

慈宁宫暖阁里,地龙依旧烧得旺。齐宇承在睡梦中翻了个身,小手下意识地摸了摸枕边——那里,冰凉的玉玺和微温的剑鞘并排躺着。

一个莹白如月。

一个暗沉如夜。

像两个沉默的诺言。

而他,才刚满一岁。

窗外,贤太妃的轿辇正驶出慈宁宫。老嬷嬷扶著轿杆,低声问:“太妃,今日这事儿”

“闭嘴。”贤太妃闭着眼,“回宫再说。还有,给李国公府递个信,就说十皇子抓周,一手玉玺,一手宝剑,陛下说了句‘贪心’,笑着走的。”

“笑着?”

“看着像笑。”贤太妃睁开眼,眼底一片清明,“这宫里,笑比怒更吓人。”

轿辇消失在宫道尽头。

更夫敲响未时的梆子。

齐宇承在药力下沉沉睡去,梦里,他好像握住了很沉的东西。

很沉。

但很踏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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