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天宝在晨光中睁开眼,第一个念头是:这届婴儿睡眠质量不行。
第二个念头是:等等,我是齐宇承,我二十九岁,我死了,然后我成了这个刚满月的皇子——哦,还是皇帝亲自生的。
“生物学奇迹”他内心吐槽,小脸却保持婴儿睡颜,甚至故意流了滴口水在锦枕上。
门被推开,青禾端著银碗进来。
这宫女今天走路比猫还轻,但齐宇承用他前世泡实验室熬出的毒辣眼光一看——她左手小指在抖。
有意思。
银碗递到眼前时,他先闻了闻。
奶香混著米油味,但底下藏着一丝哈,油脂氧化的酸败气。这碗奶至少放了半个时辰,表面那层油光都快结成膜了。
“小殿下,用早膳啦。”青禾舀起一勺,笑容标准得像量角器量出来的。
齐宇承张开嘴,含住,品了品——嗯,氧化程度够炒盘菜了。
然后他“噗”地全吐了出来,精准喷了青禾一袖口。
“哎呀!”青禾手忙脚乱。
“怎么了?”苏嬷嬷快步过来,先看孩子脸色,再皱眉看那碗奶,“是不是凉了?”
青禾试碗温:“温的呀”
齐宇承开始哭。真哭,被那口馊奶恶心的。
一边哭一边想:这宫里连婴儿餐都糊弄,差评。
等换上新奶羹,他乖乖吃完,打了个奶嗝。
余光瞥见青禾换下的外衫——奶渍处布料没变色,至少没浸过什么乱七八糟的毒。
第一关:奶羹检测,通过。
代价:他决定今天多吐几次泡泡,以示抗议。
同一时辰,慈宁宫正殿。
太后赵氏对着满桌早膳,只动了三筷子。
“皇帝今儿要大朝?”她问得像问今儿下不下雪。
苏嬷嬷躬身:“辰时三刻。礼部拟了沈美人追封嫔位。”
“嫔位?”太后笑了,“太小家子气。你看着,皇帝至少给她个妃。”
苏嬷嬷一愣:“可沈家都要倒了”
“正因要倒,才给妃。”太后擦擦嘴角,“沈家倒了,沈妃就是个空架子。但‘惠妃之子’这名分,能堵天下人的嘴——看,陛下多念旧情。”
她顿了顿,眼底冷光一闪:“还能敲打王家李家:听话的罪臣之女都能封妃,不听话的想想沈从文的下场。”
“那沈家残余”
“皇帝会挑一两个不痛不痒的远房,塞进羽林卫。”太后放下茶盏,“既显仁慈,又能当人质。”
苏嬷嬷倒吸凉气:“陛下才二十五”
“二十五怎么了?”太后看向窗外飘起的雪,“他娘云姬十八岁就能在先帝眼皮底下瞒住‘双脉之体’,瞒了整整三年。有些东西,是血脉里带的。”
殿内静了片刻。
“对了,”太后捻动佛珠,“青禾那丫头的兄长,调去北城门了?”
“昨夜里调的令。”
“嗯。”太后起身,“你找个机会告诉她,她侄女满月的长命锁,哀家备好了,纯金的。让她好好伺候小殿下。
苏嬷嬷心领神会——这是赏,也是刀。
太后走向佛堂,最后丢下一句:“让御膳房给皇帝送碗当归乌鸡汤。他伤口该换药了。”
香炉青烟起,佛堂里再无声响。
辰时三刻,太极殿。
百官列队,气氛凝重得像要滴水。谁都知道今天要见血,只是不知血溅几尺。
龙椅上,齐穆尧面色苍白——这次不全是装的。昨夜伤口渗血,换了三次绷带,现在腰腹还缠着厚棉纱,一动就疼。
但他坐得笔直。
“礼部,沈美人的丧仪,议得如何?”声音沙哑,带着恰到好处的疲惫。
礼部尚书王延之出列:“臣等议定,追封嫔位,以嫔礼葬。”
“嫔?”皇帝抬起眼。
那眼神让王延之心头一跳。
“她为朕生了皇子,一条命搭进去,”齐穆尧慢慢说,“只值一个‘嫔’?”
殿中死寂。
沈从文跪在队列里,猛地抬头,老眼瞬间涌泪——狂喜的泪。
“拟旨。”皇帝坐直,“追封沈氏为惠妃,以妃礼入葬妃陵。其父沈从文,教女有方,赏黄金百两,锦缎十匹。”
“臣——谢陛下隆恩!”沈从文叩首,额头撞地“砰砰”响。
几个沈家姻亲交换眼神,面露喜色。妃位!沈家要起来了!
王延之却皱紧眉。不对劲。黄金百两?这赏赐薄得像是打发叫花子。
他正想开口试探,皇帝忽然咳起来。
咳得佝偻了腰,福安慌忙递帕子。等咳声稍歇,皇帝直起身,帕子擦过嘴角——一抹刺眼的红。
“陛下!”老臣们惊呼。
“无碍。”齐穆尧摆手,染血帕子随手扔御案上,那抹红在明黄缎面上格外扎眼。
他看向还跪着的沈从文,声音骤冷:“沈卿,你女儿的哀荣,朕给了。现在,该算你的账了。”
沈从文脸上的喜色瞬间冻住。
“带上来。”
侧门开,禁军押著个瘦小老太监进来。
那太监一见沈从文就瘫软哭嚎:“沈大人!奴才按您说的都烧了啊!那些往宫外递的消息,一张纸都没留!可他们从灶膛灰堆里扒出来了”
这太监是沈家二十年前埋进宫的暗桩,在司苑局管了半辈子花木。
“还有这些。”皇帝从御案下抽出一沓账本,“啪”地扔下御阶,“过去三年,你通过宫中眼线,向外递消息七十三次。收王家、李家贿赂八万两。去年黄河修堤款,你吃了三成回扣。”
他每说一句,就有一名官员脸色白一分。
沈从文瘫在地上,嘴唇哆嗦,一个字也说不出。
王延之忽然出列:“陛下!沈从文罪该万死!但其女既已追封惠妃,若严惩其父,恐损娘娘身后清名!”
这话听着是劝,实则是补刀——看,你女儿刚封妃,你就要完蛋了。
李国公立刻反驳:“王尚书此言差矣!功过岂能相抵?沈氏之功在皇家,沈从文之罪在朝堂,一码归一码!”
两人对视,眼底都有火——王家怕沈家借妃位翻身,李家想趁机卖皇帝人情。
齐穆尧看着这一幕,忽然笑了。
那笑容让所有人脊背发凉。
“王卿提醒得是。”皇帝慢条斯理,“所以,沈从文及其同党十三人,收押诏狱,家产抄没,族中男丁流放,女眷没入掖庭。”
沈从文发出不似人声的嚎叫。
“但是,”皇帝话锋一转,“沈妃母族三服外,尚有堂侄沈钰,十六岁,朕已命他入羽林卫为见习。”
他看向王延之:“王卿长子也在羽林卫吧?正好,让年轻人多亲近。”
王延之脸色瞬间惨白——皇帝要把沈家残余塞到他儿子身边!既是监视,也是警告!
“至于沈美人”齐穆尧声音低了下去,竟有一丝真实疲惫,“她到死都以为怀的是朕的孩子。她是个可怜人。”
这是谎言,但说得太真。
“所以朕给她妃位。”皇帝最后说,目光扫过噤若寒蝉的百官,“因为她值得。但你们——”
他站起身,玄色龙袍垂落如铁幕。
“谁再敢把手伸向皇子,”皇帝笑了,嘴角还有未擦净的血迹,“沈从文就是榜样。退朝。”
沈从文被拖出去时,突然挣扎回头,嘶声大笑:“陛下!老臣认罪!但满朝文武——谁家手是干净的?!王家去年吞了河道银子!李家私贩军械给北狄!陛下要不要都查?都查啊!!”
禁军慌忙堵他的嘴。
但殿中,王延之的笏板“哐当”掉地,李国公的腿在发抖。
齐穆尧面不改色,转身离开。
走出太极殿时,今冬第一场雪正纷纷扬扬落下,落在他的肩头,落在殿前石阶上还未干透的、沈从文磕头留下的汗渍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