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呜——!”
汽笛长鸣,绿色长龙般的知青专列“东方红号”缓缓启动。
车厢里,瞬间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歌声:
“大海航行靠舵手!”
“万物生长靠太阳!”
红旗在挥舞,标语在晃动。
“到农村去,到边疆去,到祖国最需要的地方去!”的鲜红大字贴在车窗上方,随着列车行进微微颤动。
钟国华靠窗坐着,军用水壶挂在窗边挂钩上,随着列车节奏轻轻摇晃,碰著窗框发出“咣当、咣当”的轻响。
他望着窗外。
站台上送行的父母身影越来越小,越来越模糊。
下乡知青的亲人们挥手追着列车奔跑。
哭声、喊声、叮嘱声,被车轮碾压铁轨的“哐当”声吞没。
然后,一切远去。
只剩绿色的原野、灰色的电线杆,和窗外迅速倒退的风景。
“妈的!”
赵四驰提着行李,穿行在拥挤的过道上。
说是知青专列,也就几节车厢专门给知青乘坐。
行李架、座位底下和过道全都塞满知青们的行李。
“赵哥,您这坐。”猴头明给赵四驰和薛岚安排的位置正好斜对钟国华,
狗屎雪和其他人呈合围的势态,分别在前后左右的座位上。
钟国华上车后,闭眼假寐,实则在契约车内老鼠,通过他们穿行在车厢里,逐个车厢进行排除。
他总有个感觉,一日不除,不得安宁。
“钟哥,”
王梓安掏出家里预备的糕点,分别递给钟国华、黄美英和秦冉。
“这是我带的橘子,你们尝尝。”秦冉也从兜里掏出几个小橘子分别塞在他们三人手上。。
钟国华喝了口装在军绿色水壶里的灵泉,默默的吃著糕点,视线从未离开过老鼠的屏幕。
“吱”
眼前视野忽的一黑,
又一只老鼠被人打死,只得重新寻找老鼠契约。
就在这时,车厢连接处传来小小的骚动。
一个女知青抱着手风琴,侧身从挤满行李的过道小心挪来。
她穿着洗得发白的列宁装,领口露出整洁的蓝格衬衣领子。眉眼清秀,皮肤白皙,在灰扑扑的车厢里像一株误入的白玉兰。
“林鹭!林鹭来了!”有人兴奋地喊。
“拉一首!给大家壮壮行!”
林鹭微微点头,在车厢中部寻了个空位坐下。她轻轻解下布套,深红色琴身、银白色键钮完整显露。
“同志们!”
一个站在座椅上的男知青挥舞手臂,声音洪亮如钟:
“我们即将奔赴边疆,用青春和热血建设祖国边疆!在这激动人心的时刻,让我们唱起来!唱出革命青年的豪情!”
“好!”
“唱什么?”
“《歌唱祖国》!”
几乎所有人同时看向林鹭。
林鹭深吸一口气,双手搭上手风琴。左手拉开风箱,右手按下第一个和弦,
“嗦哆嗦”
浑厚激昂的旋律瞬间炸满车厢!
所有人像听到号令,“唰”地站起!
“五星红旗迎风飘扬”
第一句合唱爆发的瞬间,钟国华感到脚下地板都在震动。车窗玻璃嗡嗡共鸣,行李架上的搪瓷缸叮当作响。
“胜利歌声多么响亮!”
年轻的脸庞,激昂的歌声,汇成滚烫的洪流,冲出车窗,洒向飞驰的原野。
钟国华随大流,跟着哼唱,目光却像最精密的镜头,缓缓扫过车厢。
他已重新契约老鼠,继续逐个车厢搜寻。
前排戴眼镜的男知青,唱得脖子青筋暴突,几乎破音,
是真情实感,还是过度表演?
中间几个女知青相互挽着手,边唱边流泪,肩膀抖动,
是离乡的悲伤,还是对未来的恐惧?
后排角落里,一个工人打扮的中年男人低着头,嘴唇微动但不出声,
不会唱?还是不想唱?
还有赵四驰。6妖墈书蛧 更欣醉哙他就站在钟国华斜对面,声音洪亮得刺耳,每个字都像砸出来。
但他的眼神,每隔几秒就会瞟向林鹭,
在看琴,还是在看拉琴的人?
阳光透过布满灰尘的车窗,在飞舞的尘屑中切割出几道明亮光柱。
光柱里,年轻的脸庞、挥舞的手臂、激昂到扭曲的表情,构成一幅滚烫到灼目的时代画卷。
钟国华心中泛起复杂的情绪。
这一车人,有多少是自愿高举红旗?
有多少是被浪潮推著走?
有多少真的相信“广阔天地大有作为”?
有多少只是无处可去?
他的食指在膝盖上无意识地敲击,嗒、嗒、嗒。那是思考时的习惯动作。
钟国华的瞳孔微微收缩。
目光穿过歌唱的人群,像两道无形的探针,锁定两个位置。
9号座位。靠窗,戴黑框眼镜的男青年,二十出头模样。
他正专注地看着窗外,手里拿着笔记本和铅笔,像在素描风景。
但钟国华注意到,他的目光焦点不在近处的树木住屋,而是在远处的地形起伏、铁路弯道、桥梁结构上。
铅笔在纸上移动的轨迹,不是写意,而是测绘。
15号座位。过道边,四十岁左右的工人,洗得发白的工装袖口磨出了毛边,手背有厚厚的老茧。
他也在唱,嘴唇开合机械,音准全无。
但眼神每隔五到七秒,就会瞟向车厢连接处:那里有厕所,有开水房,还有通往前后车厢的门。
两个目标,对角分布。
一个观察记录,一个望风接应。
钟国华的心脏开始加速跳动,血液冲刷耳膜的声音几乎盖过歌声。
他继续哼唱,甚至提高了一点音量,让胸腔共鸣更明显,让自己看起来完全投入这场集体狂热。
他内心几乎可以断定这两个怪异的人,并不是在他身后死亡凝视的那个人。
但这俩人,肯定有问题。
妈的,找不到暗中盯梢的人,却发现两个像似敌特分子。
那就先盯着他们看看,到底想要干什么。
“歌唱我们亲爱的祖国,从今走向繁荣富强!”
最后一个音符在手风琴的风箱合拢中缓缓消散。
掌声雷动!有人跳起来欢呼,有人拥抱身边的人,有人擦去满脸的泪水汗水。
林鹭微微喘息,额角沁出细密的汗珠。她小心地收起手风琴,拿起军用水壶,小口啜饮。
就在这时。
赵四驰突然转身,面向钟国华。
他抬手,食指笔直伸出,几乎戳到钟国华鼻尖:
“大家静一静!”
洪亮的声音像一柄铁锤,砸碎了嘈杂。
车厢瞬间安静。所有的目光“唰”地聚焦过来。
赵四驰的手指悬在钟国华眼前十公分处,纹丝不动:“刚才唱《歌唱祖国》,我注意到一件事!”
他故意停顿,确保每个人都竖起耳朵:
“钟国华同志,心不在焉!”
死寂。
王梓安脸色“唰”地白了;黄美英刷的站起来,担忧地看向钟国华。
赵四驰的声音越来越高,“我就在他旁边!看得清清楚楚!他嘴唇动得慢半拍,眼睛到处乱瞟!根本没有用心唱!”
后排“腾”地站起两个男青年,一唱一和:
“赵哥说得对!我也看见了!”
“唱革命歌曲不认真,就是对革命不忠诚!”
“这是态度问题!是思想问题!”
三人的声音在密闭车厢里回荡、叠加,形成压迫性的声浪。
原本滚烫的气氛,瞬间降至冰点。
大多数人不明所以,但“对革命不忠诚”这顶帽子太大太重,没人敢轻易开口。
钟国华缓缓抬头,看向赵四驰。
对方眼中闪过一丝猎物入套的得意——那是猎手看见陷阱弹簧扣紧时的光芒。
为什么?
单纯看我不顺眼?
还是受人指使?
或是杨主任?
会不会是报复的一环?
但此刻来不及细想。
因为眼角余光里——
9号座位,戴眼镜的敌特放下了手里的笔记本,转头看向冲突中心。他的表情平静得像一潭死水,但右手悄悄伸进了工装裤的侧兜。
15号座位,工人打扮的敌特起身,走向车厢连接处。他在门口停下,背靠门板,左手藏在身后——手指在动,是在撕什么东西?
钟国华心中一紧。
赵四驰的手指还悬在他鼻尖前,两个同伙一左一右逼近,形成半包围。
钟国华慢慢站起。
他清楚赵四驰“对革命不忠诚”这顶帽子的杀伤力,一个不慎,这辈子都得玩完。
“赵四驰同志,”他开口,声音平静得可怕,“你说得对——”
赵四驰嘴角勾起“果然如此”的冷笑。
但下一句是:
“我是不够认真。”
众人愣住。认了?这就认了?
“因为我太激动了!”钟国华突然提高音量,声音里注入滚烫的、几乎要溢出来的情绪,“激动到无法专心唱歌!”
“什么?”赵四驰皱眉。
钟国华转向全车厢,手臂一挥,指向窗外飞驰的原野:
“就在刚才!看着这片土地,想到我们即将奔赴的北大荒草原
那辽阔的天地!无边的草海!奔腾的骏马!”
他的声音充满灼人的感染力:
“我热血沸腾!脑海里像有闪电劈过,迸发出一段旋律!一段歌词!”
“我在心里,想要,”他顿了顿,一字一顿,
“创作一首献给草原的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