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阳菜市口。
那股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混杂着尸体腐败的臭气，让整个刑场闻起来像一个巨大的、腐烂的屠宰场。
刽子手们在收拾残局，将一具具无头尸身和滚落的人头分门别类，准备拖到城外乱葬岗。
而所有人的目光，都诡异地集中在赵高那具被肢解的残尸上。
“真的不流血啊！”
“邪门，太邪门了！这赵高死后，怨气不散，成了精怪了！”
“你们看他那张脸，都发黑了，肯定是变成厉鬼了！”
围观的百姓们交头接耳，越说越玄乎，不少人脸上都露出了恐惧的神色，往后退了好几步，生怕沾上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就连行刑的官吏和兵士，看着那具干干净净，没有一丝血迹流出的尸体，心里也直发毛。
这个时代的人，对于鬼神之说，有着天然的敬畏。
“胡说八道些什么！”墨刚是个直肠子，听着周围的议论，忍不住低声骂了一句，“人死如灯灭，哪来的什么鬼怪。”
“可可是，大哥，你看那尸体，真的不流血啊。”墨武扯了扯他的衣角，声音里也有些发虚。他虽然嘴上不说，但心里也犯嘀咕。
墨林和墨文虽然没说话，但紧皱的眉头也说明了他们内心的不解和困惑。
四个人不约而同地看向了顾明。
在他们心里，这位年轻的巨子见多识广，总能说出些他们听不懂但又觉得很有道理的话来。
“明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墨林忍不住问道。
顾明看着那具尸体，神色平静，心里却在暗自发笑。
这帮古人，真是少见多怪。
不流血？
这不是很正常的法医学现象吗？
人死后血液循环停止，在重力作用下，血液会坠积到尸体低下部位，形成尸斑。时间一长，血液就会凝固在血管里。赵高死了好几天了，尸体里的血早就不是液体状态了，砍他几刀，能流出多少血来才怪了。
再加上他服的毒，很可能加速了血液的凝固或者破坏了血液成分，呈现出这种状态，一点也不奇怪。
当然，这些道理跟他们是说不通的。
顾明清了清嗓子，决定用他们能理解的方式来解释。
“没什么好奇怪的。”他淡淡地说道，“赵高是服毒自尽的。”
“有些毒药，人喝下去之后，会破坏人身体里的血液，让血变得像浆糊一样粘稠，自然就流不出来了。”
他随便编了一个听起来很唬人的理由。
“再说了，他都死了好几天了，就算血没问题，也早就凝固在身体里了。你们杀过猪吗？猪血放碗里，过一会儿不就结成块了？一个道理。”
这个比喻很粗俗，但却异常生动。
墨林四人听完，顿时有一种恍然大悟的感觉。
“哦——原来是这样！”墨刚一拍大腿，“我就说嘛，哪有什么鬼神！”
“还是巨子懂得多！”墨文由衷地赞叹。
“明哥就是明哥，什么事到他这儿，三言两语就说明白了。”
四人看着顾明的眼神，又多了几分崇拜。
就在他们说话的时候，一个声音从旁边传来。
“这位公子，见解独到，张某佩服。”
顾明转过头，看到一个身穿廷尉署官服的中年官员，正对他拱手微笑。
是刚才在高台上宣读诏令的那个官吏，张礼。
“张大人客气了。”顾明回了一礼。
他知道，这位张礼，是李斯的下属。刚才在朝堂之外，就是他第一个上来向李斯道贺的，算是个有眼力见的人。
“在下刚才听公子一席话，茅塞顿开。”张礼脸上带着真诚的笑意，“方才刑场上议论纷纷，鬼神之说甚嚣尘上，下官心里也直打鼓。听了公子的解释，这才明白其中关窍。”
他凑近了些，压低声音道：“公子年纪轻轻，便有如此见识，实在不凡。敢问公子高姓大名？”
“不敢当，在下顾明。”
“顾明？”张礼念叨了一句，随即眼睛一亮，“莫非，您就是那位献上红糖，助我大秦破获赵高大案的顾公子？”
他的态度，一下子变得恭敬了许多。
顾明的名字，这两天在咸阳官场，可以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了。
所有人都知道，就是这个年轻人，扳倒了权倾朝野的赵高。而且，他还背靠廷尉李斯这棵大树。
“正是在下。”顾明不卑不亢地回答。
“哎呀，失敬失敬！”张礼连忙又行了一礼，“原来是顾公子当面！廷尉大人可是在王上面前，多次夸赞过公子您啊！”
他这话半真半假，李斯有没有多次夸赞不知道，但提过是肯定的。他这么说，是为了拉近和顾明的关系。
“张大人言重了。”顾明笑了笑，“不过是做了些分内之事。”
两人又客套了几句，交换了一下眼神，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一丝结交的意愿。
张礼知道顾明是李斯看重的人，前途无量，自然要主动示好。
顾明也觉得，在官场上多一个朋友，总比多一个敌人要好。尤其对方还是廷尉署的人，以后说不定有需要打交道的地方。
“行刑已毕，这里血腥气重，顾公子还是早些离开为好。”张礼说道，“改日，下官做东，在咸阳楼设宴，为公子接风洗尘，还望公子赏光。”
“张大人太客气了，改日我来安排，请大人喝酒。”
“好好好，那下官就静候佳音了。”
张礼笑着拱了拱手，转身去忙自己的事情了。
看着他的背影，顾明身边的墨刚小声嘀咕：“明哥，这当官的，怎么对你这么客气？”
“因为他知道，我现在是廷尉大人的人。”顾明淡淡地说道，“也因为，他看到了我们头上的头巾和木冠。”
墨刚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头上那块代表着“公士”爵位的褐色头巾，心里一阵火热。
爵位！
这就是爵位的好处！
连官府的人，都要对你客客气气！
“行了，别看了，人都死光了，没什么好看的了。”顾明拍了拍手，“走吧，回去，咱们还有正事要干。”
他转身，带着墨林四人，挤出了喧闹的人群。
身后的菜市口，血流成河，哀嚎与喧嚣渐渐远去。
顾明的脚步没有一丝停留。
对他来说，赵高的死，只是他来到这个世界后，解决的第一个麻烦。
一个时代的落幕，是他另一个时代的开始。
现在，他需要考虑更现实的问题。
比如，怎么把自己花出去的那八十万钱，给尽快地挣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