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台宫。
咸阳四百石已上官吏,尽数到齐。
右丞相隗状、左丞相王绾立于最前。
其后,是御史大夫冯去疾、廷尉李斯等一众九卿。
再往后,品阶稍低的官员挤作一团,连殿门外的廊道都站满了人。
整个大殿,死寂一片。
无人交头接耳,连呼吸声都听不见。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压抑。
“王上驾到——”
寺人尖锐的唱喏声划破了沉寂。
嬴政身着玄色王袍,头戴十二旒冠冕,珠帘随着他的步伐轻轻晃动,遮住了他的表情。
他一步步踏上王阶,在御座上坐定。
殿内群臣齐齐躬身下拜。
“拜见王上。”
嬴政没有让群臣起身,而是任由他们保持着躬身的姿势。
整个大殿的气氛,因为这个小小的举动,变得更加凝固。
嬴政开口,说的却是一件风马牛不相及的小事。
“寡人听说,咸阳城中近来出了一样新奇吃食,名为红糖。”
群臣躬著身子,搞不懂秦王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此物售价五百钱一斤,据说在黑市上,已被炒到了五千钱。”
嬴政的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
“利润,很惊人啊。”
“寡人很好奇,是什么样的黔首,能做出这等一本万利的生意。
他话音一顿。
殿内愈发安静,连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见。
突然,嬴政的声音冷了下来,如同腊月的寒风。
“可偏偏有人,见不得黔首好过。”
“非要仗着自己手里有几分权势,去与民争利!”
“赵高!”
嬴政怒喝出这个名字。
“区区五十两金,就想强夺人家的产业!”
“强夺不成,竟指使其女婿阎乐,诬陷店主是楚国奸细,打入廷尉大牢,要置人于死地!”
“好大的官威!”
嬴政一巴掌拍在案几上,发出沉闷的巨响。
“一个黔首,靠着自己的手艺挣点辛苦钱,都要被你们这些蠹虫欺压到家破人亡!”
“寡人不禁要问一句,我大秦的掌权者,都是这般黑了心的畜生吗?!”
“若长此以往,我大秦的万千黔首,还有没有活路!”
“啊?!”
最后一声质问,砸在每个人的心头。
殿内所有官员的腰,弯得更低了,头颅深埋,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
冷汗,顺着他们的额角、后背,涔涔而下。
“廷尉!”
嬴政的声音再度响起。
“你来告诉他们,这罪魁祸首,究竟犯了何等滔天大罪!”
李斯从队列中走出,来到大殿中央。精武晓税旺 首发
他手里捧著一卷早已准备好的竹简,声音冷硬。
“臣,遵王命。”
“罪魁祸首,前中车府令赵高。”
“其罪一,强抢黔首顾明之红糖产业,不成,便构陷其为楚人奸细,此乃滥用私权,与民争利。”
李斯的声音在空旷的大殿里回荡。
“其罪二,贪赃枉法,收受贿赂,卖官鬻爵,赃款累计数万金。”
“其罪三,结党营私,安插亲信,侵占田产,祸乱朝纲。”
“其罪四”
李斯洋洋洒洒,一连罗列出赵高十大罪状。
每一条,都附有详实的证据。
每一条,都足以让赵高死无葬身之地。
殿内群臣听得心惊肉跳。
李斯念完,将竹简高高举过头顶。
“王上,赵高十罪并罚,天理所不容,人神共愤。”
“臣以为,赵高虽已畏罪自裁,但其罪孽深重,不足以平民愤,不足以正国法。”
“臣提议,当开其棺,戮其尸,以儆效尤!”
“其党羽亲族,亦当严惩不贷!臣已拟好一份名单,请王上御览!”
开棺戮尸!
群臣闻言,无不倒吸一口凉气。
人死为大,这等于是把赵高从坟里刨出来再杀一遍,让他永世不得安宁。
太狠了。
嬴政从寺人手中接过那卷竹简,展开。
他只是扫了一眼,便将其扔回案几。
“准。”
“传寡人旨意。”
嬴政的声音冰冷刺骨。
“将罪臣赵高,从墓中拖出,开棺!”
“斩其四肢,挖其双目,割其舌,做成人彘之刑!”
“而后,弃尸荒野,令乌鸦野狗食其肉,豺狼虎豹啃其骨!”
嘶——
殿内响起一片压抑的抽气声。
人彘之刑,这是何等酷烈的刑罚。
所有人都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嬴政的声音还在继续,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柄重锤。
“诛赵高三族!”
“其父族,母族,妻族,三族之内,无论男女老幼,尽数处死,一个不留!”
“凡与其勾结之官员,一体论罪,全部斩首弃市!”
“罪大恶极者,满门抄斩!”
整个章台宫,落针可闻。
所有人都被这雷霆手段震慑住了。
他们终于切身体会到,何为天子之怒,伏尸百万,流血漂橹。
曾经权倾朝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中车府令,转眼间就成了遗臭万年的乱臣贼子,连带着整个家族都要被从这世上彻底抹去。
伴君如伴虎,这句话的份量,从未如此清晰。
就在众人以为这场风暴即将结束时。
李斯,再度开口。
“王上,臣,另有一事启奏。”
群臣的心又提到了嗓子眼。
还有?
李斯躬身,语气没有半分波澜。
“郎尉李由,在审理阎乐一案中,玩忽职守,致使罪臣赵高之女赵艳容脱逃,对后续审判造成严重阻碍,此乃干扰司法之重罪。”
李由?
那不是你李斯的亲儿子吗?
所有人都懵了。
这是要干什么?大义灭亲?
只听李斯继续说道。
“廷尉署公议,决议对李由,处以劓刑,以儆效尤。”
“臣,恳请王上准奏。”
劓刑!
割掉鼻子!
群臣的心脏都抽搐了一下。
李由,廷尉李斯的长子,仕途一片光明,年纪轻轻便已是郎尉,前途不可限量。
这要是被处以劓刑,别说当官了,以后出门都得戴着面具,一辈子都活在别人的指指点点中。
李斯,这是疯了?
为了撇清自己和赵高案的关系,竟然对自己亲儿子下这么狠的手?
虎毒尚不食子啊!
所有人都用一种难以言喻的表情看着大殿中央那个笔直的身影。
这个人,为了权力,连亲情都可以舍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