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
章台宫，秘殿。
章邯快步走入殿内，将一份写满了字迹的奏疏，恭敬地呈递到御案前。
“王上，阎乐招了。”
灯火下，嬴政展开竹简，只看了一眼，便发出了一声讶异的轻“咦”。
“幕后主使，是赵高？”
他继续往下看，当看到后面那一长串参与者的名单，卢云、黑岭每一个都是咸阳城里有头有脸的人物时，他的惊讶更深了。
“这个阎乐，怎么会如此老实？”
“他把所有人都供出来了？”
章邯躬身回话：“回王上，起初阎乐抵死不招，是顾明公子察觉有异。”
“赵高的女儿，曾在提审前，私下见过阎乐，并以其家人性命相威胁。”
嬴政放下了竹简。
“哦？那后来呢？”
章邯的表情变得有些复杂。
“后来，顾明公子便改用了一种他首创的刑罚，名为‘水刑’。”
“此刑极为可怕，末将自问，若是换了末将，也扛不住半刻钟。”
嬴政修长的手指在案几上轻轻敲击，他挑了挑眉。
“顾明？”
“大秦律例，乃至六国酷刑之中，都未曾听闻此法。”
“竟是顾明首创？”
他对这个刑罚，生出了浓厚的兴趣。
章邯尽可能用平实的语调叙述，但脑海中那恐怖的画面，依旧让他不寒而栗。
“顾明公子让人用湿布蒙住阎乐的脸，头低脚高，再不断往布上浇冷水。”
“阎乐便如同溺水之人，无法呼吸，只能不断呛水，水灌入肺腑，引发剧烈痉挛。”
“末将观察，其惨状，比之受十遭酷刑还要厉害。浑身抽搐，七窍都渗出了血丝。”
“反复濒死，又被顾明公子救醒，然后再强行按入水桶。”
章邯顿了顿，咽了口唾沫。
“如此三番，阎乐的精神便彻底垮了，哭喊著全招了，供词详尽，没有半点隐瞒。”
御案后，嬴政抚掌大笑，笑声在殿内回荡，充满了快意。
“哈哈哈哈！好！好一个水刑！”
“不愧是我儿，有手段！”
他站起身，在殿内踱步，龙袍的下摆扫过冰凉的地面。
“对待敌人，就该如此！妇人之仁，只会自取灭亡！”
嬴政停下脚步，语气里透著一股欣赏。
“朕还以为他只是个会做点吃食、有些聪明的少年，没想到，竟也有这般狠辣的一面！”
“能查出赵高，这份答卷，超出了朕的预期。”
笑声收敛，嬴政的表情又恢复了帝王的森冷。
“黑冰台，即刻起，暗中监视赵高府邸，他的一举一动，都要在朕的掌控之中。
“你，亲自将这份供词，送到廷尉署，交给李斯。”
“告诉他，该抓的抓，该杀的杀，不必顾忌，给朕办成铁案！要让咸阳城，乃至天下人都知道，胆敢在秦国巧取豪夺，是个什么下场！”
章邯躬身领命：“唯！”
“王上，”章邯迟疑了一下，还是开口禀报，“此案审讯过程中，出了一点岔子。”
“李斯之子李由，违规放行了赵高的女儿，也就是阎乐的前妻，去狱中探视。”
章邯的语气里压抑著怒火。
“正是这次探视，赵高得以威胁阎乐，差点导致审讯失败。”
嬴政的动作停顿了一下。
“李由？他跟赵高有私下联络？还是说，他是故意放行？”
章和邯如实回答：“回王上，末将不知。李由已被末将派人看管起来，隔绝了内外。”
嬴政沉默了片刻。
“这件小事，也一并写进卷宗，交给廷尉署。”
“让他李斯，自己看着办吧。”
章邯整个人都愣住了。
让老子审儿子？
王上的手段，真是高深莫测。
这一下，不管李斯是秉公办理，还是徇私枉法，他这个廷尉，都得脱层皮。
嬴政坐回榻上，修长的手指在案几上无意识地敲击著，发出沉闷的声响。
“拔除了赵高这颗钉子，顾明，算是满足了成为大秦继承人的一个基本条件。”
他喃喃自语，像是在对章邯说，又像是在对自己说。
“是时候，给他安排第二个对手了。”
他看向殿外深沉的夜色。
“先让他去战场上走一遭，见见真正的血与火。”
“若是能圆满完成，朕再给他安排一个更厉害的敌手。”
嬴政的心里，已经浮现出一个名字。
他对这个儿子，期待越来越高了。
章台宫外，夜风呼啸，卷起地上的枯叶，发出呜咽般的声响。
赵高穿着他那身标志性的中车府令官袍，在宫门前来回踱步，脸上写满了焦灼与恐慌。
阎乐招了。
这个消息，让他坐立不安。
他必须见王上，必须在事情彻底失控前挽回。
“校尉大哥，行个方便。”
赵高从袖中摸出一块成色极佳的翡翠，悄悄塞到守门校尉的手里，声音都带上了哭腔。
“十万火急，人命关天！求您通禀一声，就说赵高求见，求王上法外开恩！”
那校尉看都没看那块价值连城的翡翠，直接推了回去。
“中车府令大人，请回吧。”
“王上有令，今日谁也不见。要见，等明日上朝再说。”
他的手，按在了腰间的剑柄上。
章都尉离开前可是三令五申，今夜谁敢放赵高进去，杀无赦。
借他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违抗。
“你！”
赵高没想到对方如此不给情面，他看着紧闭的宫门，所有的伪装和体面都在这一刻崩塌了。
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歇斯底里地朝着宫门深处恸哭起来。
“王上！王上啊！”
“您忘了当年嫪毐叛乱，是谁拼死护着您从雍城杀出来的吗！”
“您忘了这么多年，奴婢对您的好了吗！”
他的哭声尖利刺耳，在寂静的夜里传出很远。
“王上！求求您，让奴婢再给您捏一次肩，揉一次腿吧！就最后一次！”
他像一条被主人抛弃的野狗，趴在冰冷的台阶上，试图用过往的功绩和情分，唤醒帝王哪怕一丝丝的怜悯。
场面狼狈不堪，丑态百出。
“吵什么！”
一声怒喝传来。
章邯听到喧哗声，去而复返。
他看见赵高伏在台阶上哭闹的丑态，怒火中烧。
“章台宫前，岂容尔等喧哗！”
他瞪着那几个宿卫，厉声斥责。
“都是死人吗！还不把他给叉出去！”
几名宿卫如梦方醒，立刻上前，一左一右架起赵高，拖死狗一样将他往宫外拖。
赵高的哭喊声，求饶声，最终被宫门彻底隔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