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邯的拳头捏得发白。
这滚刀肉,油盐不进。
廷尉署的张大人站了起来,理了理官袍上的褶皱。
“既然主犯已经画押认罪,罪名确凿,那此案便可了结了。”
他朝着章邯拱了拱手。
“章都尉,老夫还有公务在身,就不多留了。后续的卷宗,直接送到廷尉府即可。”
说完,他便转身,慢悠悠地走了出去。
章邯知道,张大人这是不想把事情闹大,怕牵扯出后面的人,让朝堂震动。
死一个阎乐,对所有人来说,都是最简单,最省事的结局。
可他不甘心。
王上要的是震慑,是敲山震虎。
只抓一只小虾米,那山里的老虎,怎么会怕?
蔡主吏坐在旁边,一言不发。
就在这凝固的气氛里,顾明说话了。
“我不信。”
章邯和蔡主吏都看向他。
“他刚才犹豫了。”
顾明的声音平静。
“在我许诺他有活路的时候,他动摇了,他想活。可最后,他又选择了死扛到底。”
“这不合常理。”
“除非,他受到了比死亡更可怕的威胁。”
顾明踱步到章邯面前。
“章都尉,从昨天阎乐被抓,到今天提审,期间可有外人接触过他?”
章邯断然摇头。
“绝无可能!我已下达严令,任何人不得探视,府衙的狱卒,不敢违抗我的命令。”
“叫来看管他的狱卒,问一问,就知道了。”顾明坚持。
章邯眉头一拧,但还是挥了挥手。
一名宿卫领命而去,很快,一个战战兢兢的狱卒被带了进来。
“小人,拜见各位大人。”
章邯开门见山:“说,从昨日到今日,除了你我,还有谁见过阎乐?”
狱卒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汗如雨下。
“回…回都尉,没…没有别人了…”
“说实话!”章邯一声暴喝,杀气四溢。
那狱卒吓得一哆嗦,竹筒倒豆子一般全说了出来。
“是…是有一个女人!是阎乐的前妻!”
“小人本来不让进,可…可是李郎尉发话了!”
“李郎尉听闻那是中车府令赵高的女儿,就让小人通融一下,小人不敢不听啊!”
李由?赵高的女儿?
章邯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
顾明追问:“那女人进去后,说了什么,做了什么?”
狱卒不敢隐瞒。
“那女人骂阎乐,说早就跟他和离改嫁了,还说…还说是阎乐的母亲跪着求她,她才来的。歆捖??榊栈 追罪薪璋結”
“她让阎乐好自为之,不要再连累自己的父母兄弟。”
“最后,她留下一个布包,转身就走了。”
“布包里是什么?”
“是…是一片竹片,上面用炭笔,画了一把剪刀。”
剪刀。
父母兄弟。
“啪!”
一声脆响。
章邯手边的茶盏被他生生捏成了碎片。
“李由!”
“竖子误我大事!”
他猛地站起身,杀气腾腾。
“我这就进宫面见王上!便是李斯之子,也敢动他!”
一旁的蔡主吏吓得手里的茶杯都差点掉了,整个人僵在椅子上,动也不敢动。
“站住。”
一个清冷的声音响起。
章邯怒冲冲的步子,硬生生停在了原地。
他回过头,是顾明。
“李由的事,先放一放。”
“找两个信得过的人,把他看管起来,别让他乱跑,也别让他跟外界有任何接触。”
“等案子了了,再跟他算总账。”
章邯胸口剧烈起伏,盯着顾明。
最终,他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字。
“唯。”
这一个字,让旁边的蔡主吏浑身一震。
他看向顾明的表情,已经不是惊异,而是敬畏。
能让章邯这个王上心腹,在暴怒之下,下意识听令的人物。
这位顾明公子背后的“尹先生”,究竟是何方神圣?
他不敢想,后背的冷汗,刷一下就下来了。
顾明没理会旁人的心思,他拿起那片记录口供的竹简,在指尖轻轻敲打。
“剪刀…一刀两断。这是赵高在撇清关系。”
“提及父母兄弟,这是赤裸裸的威胁。”
“赵高用阎乐全家的性命,逼他一个人把所有罪都扛下来。这才是他宁死不招的真正原因。”
章邯的怒火渐渐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阵无力。
“你说的没错。”
他一拳砸在桌案上,咬牙切齿。
“如此一来,我们更不可能撬开他的嘴了!为了家人,他什么都肯做!”
“都是李由那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蠢货!”
“不。”
顾明摇了摇头。
“用死亡威胁他,确实没用了。”
“但有些东西,比死亡,更可怕。”
他脑中闪过前世看过的那些花样百出的审讯手段,专攻人的精神和意志。
顾明转过身,对着那名还跪在地上的狱卒吩咐。
“去,给阎乐准备几道‘大餐’。”
“记住,别让他死了,也别让他昏过去,我要他一直清醒著。”
然后,他又看向章邯。
“章都尉,立刻派人,控制李由。”
“他犯的罪,可不小。”
“就算是廷尉李斯的儿子,敢做绊脚石,也得看看自己的腿够不够硬。”
咸阳府衙,侧厅。
李由端著一杯温热的红糖水,惬意地靠在软塌上。
他细细品了一口,那股浓郁的甜香让他整个人都舒坦了。
“好东西啊。”
他心里盘算著,这红糖若是能让他李家来经营,那得是多大一笔泼天的富贵。
金钱,美女,食客,门生那还不都得像苍蝇见了血一样扑过来?
他不止一次跟父亲李斯提过,为官也要懂得经营产业,有了钱,才能更好地收拢人心,巩固地位。
可他那个死脑筋的爹,总说什么君子不言利,说什么要清廉自持,做朝臣的表率。
表率能当饭吃吗?
李由撇了撇嘴,心里满是不屑。
正当他畅想着日后挥金如土的美好生活时,一阵急促而沉重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哐当!”
侧厅的门被人从外面一脚踹开。
李由吓了一跳,手里的杯子都差点摔了。
他正要发作,却看见一群身披铁甲,手持刀剑的士兵,如狼似虎地涌了进来。
为首的,是一名校尉。
“你们想干什么?反了不成!”李由惊怒交加,站起身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