驰道之上。
章邯脸上挂著恰到好处的恭维：“顾明公子，当真是年轻有为。”
“此番事了，公子这天下第一甜的名号，怕是要传遍七国。见证一尊天下巨富的崛起，是章某的荣幸。”
车厢里的顾明摇了摇头，叹了口气。
“章都尉谬赞了。”
“说到底，我只是个黔首出身的生意人。生意做得再大，若是没有靠山，也不过是圈里养肥了待宰的猪。”
“这次能安然无恙，还能把铺子重新开起来，全靠义父在背后撑著。这份恩情，我记一辈子。”
章邯点头：“尹先生若是听到公子这番话，定会十分欣慰。”
他心里却在嘀咕，王上对公子，可不只是一般的看重，那份偏爱，都快溢出章台宫了。
顾明沉默了一会儿，终究是没忍住。
“章都尉，我一直想问。”
“我义父他究竟是何等身份？”
“我只知道他姓尹，能量极大。可这次，为了我的事，他调动郎中令，惊动廷尉府，这动静太大了，秦王那边，难道就不会有所猜忌吗？”
这个问题，让章邯的表情变得有些为难。
他斟酌了许久，似乎在寻找一个合适的说法。
“公子的义父，其身份不好形容。”
“若要强行类比，或可比作当年的战国四君子，门下食客三千，一言可动天下。”
“但他又与那四位不同，他不在明处，不在朝堂。”
章邯压低了声音。
“尹先生，拥有与王上私下参议朝政的权力。
“他的话，很多时候，能直接左右王上的决策。”
为了增加说服力，他又补充道：“就如此次伐楚之事，李信兵败的消息昨夜刚到咸阳，尹先生便连夜进言，王上当即采纳，命通武侯王贲星夜奔赴郢陈，镇压变数！”
顾明整个人都僵住了。
王贲出动？镇压变数。
这些都是足以动摇国本的军国大事！
义父竟然在其中扮演了如此关键的角色？
他大为惊喜：“那蒙恬将军的十七万大军，岂不是有救了？”
“正是！”
顾明倒吸一口凉气。
好家伙。
我这义父，也太牛逼了吧！
半夜三更把秦王从被窝里薅起来，还能让他立刻调兵遣将，这面子，这信任，简直通了天了！
他脑子里瞬间勾勒出一个形象：一个隐于幕后，为秦王嬴政出谋划策的顶级谋士，一个真正的帝王之师。
“以后，我得多帮义父出出主意。”
他心里打定了主意。
“让他在王上那里，更有份量，地位更稳固。”
想通了这一层，他便不再刨根问底。
知道太多，对自己没好处。
他话锋一转，看向章邯。
“章都尉，你现在明面上的官职，只是都尉？”
章邯自嘲一笑：“让公子见笑了，在咸阳城里，我这都尉，一板砖下去能砸到三个，算不得什么。6妖墈书蛧 更欣醉哙”
“不。”顾明的表情很是认真。“我没有谬赞，章都尉，你有大将之姿，且看着吧。”
章邯心里猛地一突。
一股莫名的悸动，从胸口扩散开来。
马车缓缓停下。
咸阳府衙到了。
府衙门前，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全是身披铁甲的王宫宿卫，气氛冷清得吓人。
一股肃杀之气，扑面而来。
两人刚下车，一名宿卫便上前牵过马缰。
“吵什么吵？”
府衙里，一个年轻又带着几分傲慢的声音传了出来。
廷尉李斯的儿子，李由，身穿崭新的郎尉铠甲，腰佩长剑，从里面走了出来。
他看见章邯，不咸不淡地拱了拱手。
“章都尉，可算把你给盼来了，我等候多时了。”
话里话外，都是在嘲讽章邯架子大。
章邯收敛了笑容，面容严肃。
“我乃奉王上之命，前来料理此案，务必办成铁案，以震朝纲。”
他侧过身，指著顾明。
“这位顾明公子，是此案最大的苦主，也是王上钦点的陪审，有刑讯之资格。”
“人犯，可都还在府内？”
李由点了点头，确认人犯都在。
他上下打量了一番章邯，嘴角咧开一个轻鄙的弧度。
“章都尉是军伍出身，莫非也精通我大秦律例，能当廷尉的法官不成？”
那股子优越感，毫不掩饰。
仿佛在说，他李由，从小耳濡目染，才是真正的律法专家，你一个泥腿子出身的军汉，懂个屁的审案。
章邯懒得理会他的嘲讽。
“先审主犯阎乐。”
“只要他招了，其余的从犯，自然会竹筒倒豆子，什么都说出来，也省了我们的功夫。”
“有劳李郎尉，去提人吧。”
李由哼了一声，转身进了府衙深处。
顾明皱了皱眉。
“这位李郎尉，说话阴阳怪气的，好像不太待见你？你们有过节？”
章邯摆了摆手，脸上没什么表情。
“一个标准的纨绔子弟罢了，仗着自己有个好爹，便看不起我们这些穷苦出身的。”
“他不是不待见我，是受不了我能指挥他。”
“不必管他，我们做好自己的事即可。”
顾明好奇：“这位李郎尉的爹是谁，有我干爹厉害吗。”
章邯失笑。
“你爹天下无敌。”
他压低声音：“李由是廷尉李斯之子。”
“李斯大人如今圣眷正隆，风头无两，是下一任右丞相最有力的竞争者。”
“王上有意将公主许配给他，让他当驸马爷。”
顾明懂了。
他果断认同了章邯的建议：“确实没必要招惹这种二代纨绔，免得惹一身骚。”
说话间，两人已经走到了刑讯堂门口。
一股霉味混著血腥气扑面而来。
房间狭小，仅有一扇巴掌大的小窗，白天都得点着油灯。
墙上挂著一排暗红色的刑具，透著一股让人牙酸的压迫感。
顾明随意扫了一眼。
鞭子，烙铁，老虎凳。
“太普通，没啥新意。”
他心里点评了一句。
这点东西，对付意志力坚定的人，怕是不太够用。
章邯对他的评价不置可否。
顾明又问：“章都尉主审？怎么还留了空位。”
章邯的面容严肃起来：“此案因尹先生而起，已惊动王上。”
“王上口谕，务必办成铁案，公之于众，以杜绝官吏以权谋私之风。”
“待会儿，咸阳府衙的蔡主吏，还有廷尉署的人，都会前来旁听。”
顾明心里咯噔一下。
自己的这点破事，竟然惊动了政哥本人。
他的人生，竟然真的和千古一帝秦始皇，产生了交集。
正想着，门外传来脚步声。
一名身穿主吏官服的中年人，和一名身着廷尉官袍的老者，联袂而至。
正是咸阳府衙的蔡主吏，和廷尉署的张大人。
“章都尉。”
两人对着章邯拱了拱手，然后各自落座。
廷尉署的张大人笑呵呵地看向顾明。
“这位就是顾明公子吧，你的事，这几天在咸阳城里可是传得沸沸扬扬。”
“人被抓进去，不仅安然无恙地出来了，抓你的人，反倒成了阶下囚。”
他意有所指地说道：“少年郎，有贵人相助啊。”
一旁的蔡主吏也凝望着顾明，若有所思。
他可是奉命连夜查过这小子老底的人。
顾明拱手一礼，不卑不亢：“秦法公正，小子奉公守法，自然能还我一个清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