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赵艳容手足无措的时候,府衙里传来一个年轻又带着几分傲慢的声音。
“吵什么吵?”
一名身穿崭新铠甲,腰佩长剑的年轻郎将走了出来。
他正是廷尉李斯的儿子,李由。
兵士见到他,立刻行礼:“李郎尉。”
李由嗯了一声,瞥了一眼赵艳容:“怎么回事?”
兵士将情况复述了一遍,末了还加了一句:“听闻,她是中车府令赵高的女儿。”
“哦?赵高的女儿?”李由来了兴趣。
他走到赵艳容面前,捏著下巴打量她。
“既然是赵府令的千金,又是一片心意,通融一下也无妨。”
那名兵士硬著头皮开口:“李郎尉,章都尉有令”
“章邯?”李由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
“章邯的话是王上的旨意吗?”
他一甩袖子,声音拔高了几分。
“他章邯官大,还是我爹廷尉大人官大?”
“我李由说的话,在这里,就管用!”
“让她进去!”
兵士不敢再多言,只能让开一条路。
赵艳容感激地看了李由一眼,低着头,快步走进了府衙深处。
李由看着她的背影,冷哼一声。
他低声嘟囔了一句:“章邯算个鸟。”
一个靠着王上宠信上位的郎中令,也敢在他李由面前摆谱。
他自己身为郎尉,这是通往重臣大将的必经之路,明后年说不定就要外放,当一郡封疆。
给赵高这个中车府令卖个人情,百利而无一害。
廷尉府的大牢,比咸阳城里最烂的茅厕还要臭。
阴冷,潮湿。
霉烂的稻草混着人畜的排泄物,那股子酸腐气味,能把人的胆汁都熏出来。
阎乐靠在长满绿毛的墙壁上,手脚被沉重的镣铐锁著,半边身子都麻了。
老鼠从他脚边大摇大摆地窜过去,他连抬一下眼皮的力气都没有。
他脑子里,反复回响着赵高的话。
“放心去做,天塌下来,有我顶着。”
“一个开糖铺的黔首,能有什么靠山?”
“哈哈哈哈!”
阎乐忽然发出一阵干哑的笑,笑着笑着,眼泪就下来了。
“赵高!你个没卵子的阉货!”
他用尽全身力气,把头撞向墙壁,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你查了个什么狗屁靠山!”
“那是秦王!是王上啊!”
他瘫软下来,浑身发抖。
完了。
诬告反坐,按大秦律,是斩首弃市。
脑袋要被挂在城门上,尸身要在闹市里喂野狗。
不,不止是他。
他爹,他娘,他全家老小,都要跟着他一起陪葬。
“哟,这不是阎乐阎大爷吗?”
隔壁牢房里,传来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
阎乐听出来了,那是被他亲手打断一条腿的游侠儿。
“怎么著?进来陪兄弟们了?”
“你那身官皮呢?怎么不穿了?”
另一个牢房里,有人跟着起哄。
“阎大爷,你也有今天啊!”
“想当初你用烙铁烫我的时候,多威风啊!”
“告诉兄弟们,得罪了哪路神仙,让你栽了这么大个跟头?”
“哈哈哈哈,管他得罪了谁,活该!”
“这种人,就该千刀万剐!”
“别急,过两天就要上法场了,到时候咱们在黄泉路上等他!”
污言秽语,夹杂着幸灾乐祸的狂笑,在地牢里回荡。
整个大牢里,都充满了快活的气息。
阎乐的脸一阵青一阵白,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他把头埋进膝盖里,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等著。
你们都给老子等著。
若我能出去,定要将你们一个个,活剥了皮!
就在这时,一阵脚步声从甬道尽头传来。
阎乐猛地抬起头。
他像一头疯狗,猛地扑到牢房的木栏前,死死抓住粗大的木闩,拼命地摇晃。
“妇翁!”
“妇翁救我!我知道您一定会来救我的!”
脚步声在牢门前停下。
一个身影,出现在昏暗的火光里。
不是赵高。
是他的女儿,赵艳容。
阎乐一愣,随即狂喜。
“艳容!是不是妇翁让你来的?他是不是已经打点好了一切?”
“他是不是有办法保我不死?”
赵艳容厌恶地后退了半步,仿佛他是什么脏东西。
“我早已不是你的妻子,别乱攀亲。”
她的声音,比这地牢里的石头还要冷。
“我,已经改嫁了。”
阎乐脸上的狂喜,凝固了。
“你说什么?”
“是你母亲,跪在我家门前求了我三天三夜,我才勉强答应,来给你送一件东西。”
赵艳容的语气里没有波澜。
“这是我最后一次见你,也是最后一次见你母亲。”
“你好自为之,不要再连累你的父母兄弟。”
说完,她将一个小小的布包,放在了牢门前的地上。
然后,转身就走,没有丝毫留恋,前后不到十息。
阎乐呆呆地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黑暗里。
他缓缓低下头,看着地上的那个布包。
这是他最后的希望。
他颤抖著伸出手,将布包捡了回来。
他哆哆嗦嗦地解开布包上的绳结。
里面没有金珠,没有玉璧,更没有能救他性命的密信。
只有一片薄薄的竹片。
竹片上,用木炭画著一样东西。
一把剪刀。
阎乐握著那片竹简,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骨头。
剪刀
剪刀
一刀两断。
他想起了赵艳容那句“早已改嫁”。
他想起了那句“不要连累父母兄弟”。
他全明白了。
赵高那个老狗,为了把自己摘干净。
甚至,不惜让自己的亲女儿,立刻改嫁,来让这出戏变得更真!
他这是要自己,一个人,把所有的罪都扛下来!
用他阎乐的命,去保全他赵家的富贵!
“噗。”
竹片从他无力的手中滑落。
阎乐瘫坐在冰冷的地上,先是低低地笑了起来。
笑着笑着,两行浑浊的泪水,顺着他肮脏的脸颊滚落。
“赵高”
他咬著牙,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血。
“你好狠的心啊!”
“我对你忠心耿耿,为你当牛做马,你却要我去死!”
“你这个坏事做尽的阉人!”
“你不得好死!”
他嘶吼著,哭喊著,像一头被逼入绝境的野兽。
“你全家都不得好死!!!”
凄厉的哭嚎声,在地牢中久久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