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恬向来稳扎稳打，军中宿将，怎会危险？”
嬴政还是不信。
或者说，不愿意相信。
“李信那样的蠢货，二十万大军交到他手上，他都没资格当主将。”
嬴政的语气里，充满了对李信的鄙夷。
顾明没接话，他伸手从桌上那盘没动过的菜里，捡起一块生姜。
他将姜块放在桌子中央。
“阿达，，你们看。”
“这块姜，就是蒙恬将军的十七万主力。”
他又拿起一个空陶碗，倒扣在姜块的前方。
“这是项燕盘踞的城池，蒙恬军被挡在这里，进退不得。”
接着，他将另一个茶碗放在了姜块的后方。
“这里，是郢陈。”
“蒙恬大军的粮草辎重，都囤积于此，这也是他撤兵唯一的退路。”
顾明的手指，在那个代表“郢陈”的茶碗上重重一点。
“此地，才是项燕真正的杀招！”
嬴政的呼吸停顿了一下。
章邯的身体也绷紧了。
顾明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股寒意。
“驻守郢陈的，是何人？”
他没有等嬴政回答，自己揭晓了答案。
“是昌平君，熊启。”
“楚考烈王之子，当今楚王负刍的亲兄弟。00暁税王 首发”
“秦王，让一个楚国王室的嫡系子孙，去镇守伐楚大军的咽喉要道。”
顾明抬起头，直视著嬴政。
“我不知该说他胆魄过人，还是昏聩到了极点。”
“他就不怕，项燕早已暗中和熊启打通了关节？”
“他就不怕，郢陈城头，旦夕之间，便会换上楚国的旗帜？”
嬴政强作镇定，声音却有些发干。
“熊启，是寡…是秦王最信任的人。”
“当年嫪毐在雍城作乱，是他率先领兵平叛，立下不世之功。”
“他甚至还当过大秦的相邦，他对大秦，是有感情的。”
嬴政像是要说服顾明，更像是在说服自己。
“凡事不能只看血统，秦楚联姻数百年，秦王自己身上，不也流着楚人的血？”
章邯也赶紧附和：“先生说的是，昌平君曾为我大秦丞相，断无反叛的可能！”
“吴起也曾是魏国大将！”
顾明一声断喝，打断了章邯的话。
“他为魏国练出魏武卒，在河西之地大败秦军，战功赫赫！”
“可后来呢？”
“他遭人猜忌，被魏王罢黜，走投无路之下，投奔了楚国。”
“转过头，他就领着楚军，把魏国打得落花流水！”
顾明盯着二人。
“昌平君熊启，与当年的吴起，何其相似？”
“同样是功高盖主，同样是被贬斥猜忌，投奔的目标，同样是楚国！”
嬴政脸上的血色，褪得一干二净。
章邯更是张著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顾明的攻势没有停止。
“更何况，他熊启，与吴起还不一样。”
“他身上流着楚国王室的血，他有资格问鼎那楚国的王位！”
“阿达，你告诉我。”
“一个天大的诱惑摆在眼前，一边是日薄西山的楚国社稷，一边是能让他登临王座、重振家国的机会。”
“他会眼睁睁看着自己祖宗八百年的基业，被大秦的铁蹄彻底踏碎吗？”
“换作你们是熊启，你们会如何选择？”
嬴政紧紧攥著拳头，指甲深陷进掌心，却感觉不到疼痛。
他想反驳。
可他发现自己，再也找不出一句有底气的话。
章邯的脸色早已一片惨白。嘴唇哆嗦著，像是被抽走了全身的力气。
顾明继续推演着那可怕的未来。
“熊启一旦反了，以他在楚地的声望，郢陈的数十万旧楚之民，必然揭竿而起，群起响应。”
“这股反秦的浪潮，会瞬间席卷南郡，波及所有被我大秦占领的旧楚之地！”
“到那时，蒙恬的十七万大军，前有项燕主力，后路被彻底堵死，补给断绝。”
“他们，退无可退！”
“最终的结局，只有一个。”
“全军覆没。”
顾明叹了口气。
“能逃回几万残兵败将，已经是万幸。”
章邯甚至能想象到那尸横遍野，血流成河的惨状。
“够了！”
嬴政烦躁地低吼一声。
“别说了，让我想想…让我想想！”
“没时间想了！”
顾明的声音陡然拔高，盖过了嬴政的怒吼。
“若我是秦王，现在就该做一件事！”
他猛地转身，盯着嬴政。
“立刻派一名军中威望足够高的将军，持秦王虎符王令，点上三千宿卫精锐，一人三马，昼夜不停，直奔郢辰！”
“到了地方，不用废话，立刻收押熊启，剥夺他的一切权力！”
“以雷霆手段掌控全城，镇压一切可能发生的哗变！”
“然后，立刻给蒙恬将军发出信号，让他放弃对峙，全军后撤！”
顾明胸口起伏，一口气说完。
“此举，虽不能扭转战局，却能保全我大秦最精锐的十七万大军！”
“只要这支主力还在，大秦就输得起！”
“只要根基未动，我们就有卷土重来的机会！”
他说完，对着嬴政，郑重其事地躬身一礼。
“义父。”
“您若有办法能将话递到秦王面前，请务必将此方案告知于他。”
“请他，早做决断！”
顾明抬起头，语气恳切。
“时间，就是十七万大秦将士的命！”
子时刚过，夜色如墨。
四更天的梆子声还未敲响，咸阳城内，通武侯府邸的大门被擂得山响。
几名身着黑衣，气息冷冽的汉子，直接闯入了王贲的卧房。
王贲从睡梦中被惊醒，还未及反应，便被半架著带出了府邸。
“宫中有急令！”
这是他听到的唯一解释。
一路疾驰，马蹄踏碎了长街的寂静。
章台宫内，灯火通明，却安静得落针可闻。
嬴政背对着他，正对着一幅巨大的天下舆图。
那宽阔的背影，透著一股山雨欲来的压迫。
“王贲听旨。”
王贲心头一跳，当即单膝跪地。
“末将在。”
“寡人命你，点齐麾下五千铁鹰锐士，一人三马，用最快的速度，星夜奔赴郢陈。”
“持寡人手令，到地方后，不必废话，立刻封锁全城，拿下昌平君熊启！”
“若他反抗，废其双手双脚，锁入囚车押回咸阳。”
“若其部曲有任何异动，格杀勿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