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政似乎察觉到了他心中所想，又或许只是单纯觉得他碍事。
“行了，寡人今日精神尚可，你先退下吧。”
“对了，你连日侍奉，也辛苦了，寡人准你一天假，好好歇息。”
赵高心中一喜，正要谢恩。
嬴政下一句话就跟了上来。
“退下当值去吧，不必在此殿伺候了。”
赵高的表情僵在脸上。
准假，却又不让走，只是换个地方待着。
王上这是在防着他？
他不敢多问，只能躬身告退，心里那股不安愈发浓重。
赵高走后，嬴政挥退了乐师与舞女。
空旷的宫殿里，只剩下他一人。
他忽然觉得有些无趣。
长生不死。
这话题，跟卢生那种人说，是听他吹牛。
跟赵高说，是听他奉承。
满朝文武，有一个算一个，谁敢跟他说真话？
嬴政的脑海里，莫名其妙地冒出了一个年轻人的脸。
顾明。
要是跟那小子聊聊这个，他会怎么说？
他会相信吗？
还是会像评论我一样，给出一番惊世骇俗的见解？
这个念头一出来，就止不住了。
嬴政甚至觉得，跟那小子谈心，会比听一百首雅乐，看一千个舞女，还要有意思。
“能让寡人有此念头，也是你小子的殊荣了。”
他自言自语地笑了一声。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寺人通报。
“王上，黑冰台统领章邯，奉诏求见。”
嬴政精神一振。
“宣。”
章邯快步入殿。
他跪伏于地。
“臣，章邯，拜见王上。”
“起来说话。”
嬴政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章邯站起身，低着头，不敢与王上对视。
“查得如何了？”
章邯心中一紧，硬著头皮开口：“启禀王上，关于公子之事，暂无进展。”
他感到头顶的空气都凝固了。
“但但关于那顾明之事，已有了重大突破！”
话音刚落，章邯就感觉一股强大的压迫感扑面而来。
嬴政已经从软榻上站起，几步走到了他的面前。
“说。”
只有一个字。
“臣查到，顾明此人，乃是新秦人，其前身为楚人。”
“他是被一名楚人工匠，于十七年前，带入咸阳的。”
嬴政的呼吸，陡然急促。
楚人。
工匠。
十七年前。
每一个词，都狠狠砸在他的心上。
“左右退下！”
嬴政忽然发出一声爆喝。咸鱼看书旺 蕞薪彰劫更辛快
殿内的寺人、侍卫们吓得一个哆嗦，连滚带爬地退了出去，将殿门紧紧关上。
“随寡人来！”
嬴政一把抓住章邯的手臂，几乎是拖着他，快步走向大殿的侧后方。
那里有一面巨大的屏风，屏风后，是一堵平平无奇的墙壁。
嬴政在墙上摸索片刻，按动机关。
“轰隆隆——”
墙壁向内开启，露出一条幽深的地道。
进入秘殿，石门关闭。
嬴政松开手，转过身，死死地盯着章邯。
“把你知道的，关于顾明的一切，一个字不漏地告诉寡人！”
他的声音里，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
“是！”
章邯不敢有任何隐瞒，将蔡主吏那里的发现，一五一十地全部说了出来。
嬴政静静地听着，胸膛剧烈起伏。
当章邯说完最后一个字，他立刻追问。
“那名楚人工匠，是谁？！”
章邯战战兢兢地回答：“回王上，那名工匠名为云林。”
“是十几年前，在诸子百家颇有名气的墨家门人。”
云林。
墨家。
所有的线索，在这一刻，全部串联了起来！
夏无且说过，当年正是让墨家云林带走了他的儿子。
“云林云林！”
嬴政猛地擒住章邯的肩膀，力气大得几乎要捏碎他的骨头。
“你确定，他叫云林？！”
“千千真万确！”章邯疼得脸都白了，“户籍验传之上，写的清清楚楚，绝不会有错。”
“哈哈哈哈哈哈！”
嬴政仰天大笑，笑声在封闭的秘殿里回荡，带着一种近乎癫狂的喜悦。
他松开章邯，像个孩子一样在原地手舞足蹈，完全不顾君王的仪态。
“是他！果然是他！”
“天佑寡人！真是天佑寡人啊！”
章邯被吓得跪在地上，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他从未见过王上如此失态。
嬴政笑了许久，才慢慢停下。
他没有疯。
他只是太激动了。
顾明的眉眼，像极了阿房。
顾明的性情，那股子天不怕地不怕的劲头，又像极了年轻时的自己。
顾明那超越年龄的见识，那惊为天人的想法，一度让他百思不得其解。
现在，一切都有了答案。
那不是什么天授，那是寡人的血脉！
是寡人与阿房的儿子！
英果类我！
这才是寡人最完美的子嗣！
什么扶苏，什么胡亥，跟这个流落在外的儿子比起来，简直是云泥之别。
培养他。
让他成为大秦的继承人！
这个念头，如同燎原的野火，瞬间烧遍了嬴政的整个心房。
他一刻也等不了了。
他要立刻见到他！
“章邯！”
嬴政快步走到石门前，启动机关。
“随寡人出宫！”
章邯愣住了。
“王上，现在已是深夜，出宫恐怕”
“寡人说，出宫！”
他迅速穿上鞋履，大步流星地往外走。
“今天不要带太多人，你带上你的铁鹰剑士，暗中护卫即可！”
他已经迫不及待了。
他要马上见到那个小子。
他要亲口问他。
这十七年，你是怎么过的？
章邯不敢再劝，立刻领命。
“是！”
他迅速发出了指令。
片刻之后，嬴政换上一身便服，在章邯的护卫下，从章台宫的侧门疾步而出。
宫道上，五十道黑色的影子，悄无声息地跟了上去。
他们是黑冰台最精锐的力量，铁鹰剑士。
每一人，都拥有以一敌百的可怕实力。
守卫宫门的禁卫军，看到这阵仗，全都吓傻了。
王上深夜便装出巡，身边跟着的，竟然是传说中的铁鹰剑士！
我的老天爷，这是要出什么大事？
咸阳城要变天了吗？
他们把头埋得低低的，屁都不敢放一个。
黑冰台办事，活人勿近。
这是刻在每个秦卒骨子里的规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