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刚脸上的悍勇褪去，只剩下茫然。
墨武和墨文也愣在原地。
找不到尹正文。
这意味着，顾明最后的安排，失效了。
工坊里，再次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过了许久，一直沉默的墨文，忽然开口。
“常规的法子，走不通了。”
“那就只能，劫狱。”
另外三人猛地看向他。
“我早年看过秦国狱所的营造图册。”
“法家治国，讲究万物归一，所有郡县的府衙、狱所，制式都是统一的。”
“只要能打探到巨子被关押的具体位置，和狱所的地形格局。”
他顿了顿，声音里透出一股属于工匠的自信。
“我们就能从外面，挖一条地道进去。”
“把巨子悄无声息地救出来。”
这番话，让另外三人眼前一亮。
对啊！
他们是墨者！
机关术、土木工程，这才是他们的老本行！
墨林眼中的绝望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然。
“好！就这么干！”
他站起身，在屋里来回走了两步，大脑飞速运转。
“救出巨子之后，我们连夜出城，一路向东，去齐国，或者南下投楚，天下之大，总有我们的容身之处！”
他看向众人，开始下达指令。
“现在分头行动。
“我和墨文，去城里的洞香春，那里鱼龙混杂，消息最灵通，花重金买下狱所的详细图纸和关押布局。”
“墨刚，墨武，你们两个，立刻返回咸阳，在府衙狱所周围仔细探查，寻找一个适合挖掘地道的隐蔽地点。”
“记住，只看不做，千万别打草惊蛇。”
“明天上午，我们还在这里合计，确定最终方案！”
“是！”
三人齐声应诺，眼中重新燃起了希望的火焰。
四道身影，迅速消失在夜色之中。
同一片夜空下。
咸阳府库。
这里是存放全城户籍、案件卷宗的重地，空气里弥漫着竹简和尘土混合的怪味。
蔡主吏顶着两个浓重的黑眼圈，烦躁地翻检著一排排高大的书架。
“妈的，妈的！”
他一边找，一边低声咒骂。
“一个破商贾的户籍，能藏到哪里去！”
他已经在这里耗了整整一个晚上了。
“操！”
蔡主吏越想越气，抓起手边一卷无关的竹简，狠狠砸在地上。
竹简散落一地。
他喘著粗气，胸口剧烈起伏，却又不得不蹲下身，把竹简一根根捡起来。
“当初登记造册的那个混蛋，是拿脚写的字吗！全都不清不楚的！”
就在他快要崩溃的时候。
一个冰冷的声音，毫无征兆地在他背后响起。
“查到了吗。”
蔡主吏吓得一哆嗦，手里的竹简都掉在了地上。
他猛地回头，只见一个黑衣人，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他身后，如同鬼魅。
正是章邯。
“章章邯将军。”
蔡主吏连忙爬起来，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您怎么来了，来，喝口水，我这都找了一宿了，眼睛都快瞎了，您是不知道，这平民黔首的卷宗最是难查”
章邯根本没理会他的套近乎，也无视了他递过来的水囊。
“我没心思听你放屁。”
章邯的声音没有波澜。
“告诉我，结果。”
蔡主吏被噎得一口气差点没上来，所有的抱怨都堵在了喉咙里。
他不敢再废话，手忙脚乱地从一堆竹简里，抽出一卷递了过去。
“查查到了一点。”
他指著竹简上的几个字，声音都有些发颤。
“这个顾明，没有父母兄弟的记录，他不是我们老秦人。”
“卷宗上记着，他是四年前，由一个楚人，从楚国带入咸阳，后来才入的我大秦户籍。”
“是个新秦人。”
蔡主吏擦了擦额头的冷汗。
“其他的，暂时就查不到了，卷宗记录不全，很多事迹都对不上！”
章邯的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情绪。
“新秦人。”
蔡主吏点头哈腰，脸上堆著讨好的笑。
“对对对，就是新秦人。”
“说白了，就是六国来的降人、流民，虽然入了咱们大秦的户籍，可骨子里还是外人。”
“这种人，跟咱们几代人都是秦人的老秦，那可差远了。”
“想真正被当成自己人，没个二三十年的血水磨合，根本不可能。”
蔡主吏又补充道：“这种新秦人，在咸阳城里，一抓一大把，没什么根基，也没什么靠山。”
章邯没有说话。
血水磨合。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这四个字的分量。
大秦的铁车碾过六国，靠的不仅仅是兵锋，更是这套将所有人都纳入秦法，用血与火强行同化的制度。
这是一个需要用几代人，甚至十几代人的鲜血和生命去填平的鸿沟。
“带他入秦的那个楚人。”
章邯的声音打破了沉寂。
“这是唯一的线索。”
“咸阳城内，他无父无母，无亲无眷。”
“找到那个楚人，就能挖出他的根。”
蔡主吏的脸垮了下来，哭丧著脸说：“将军啊，这可又是大海捞针了，四年前的卷宗，人来人往的，一个楚国商贾”
“办成了，你有功。”
章邯打断了他的抱怨。
“办不成，就是办事不力。”
“你是在为王上做事。”
蔡主吏浑身一颤，把所有抱怨都咽回了肚子里。
为王上做事。
“我我这就去找！”
章邯转身，对着门外空无一人的阴影处，打了几个复杂的手势。
十几个身穿玄衣的身影，如同从黑暗中渗透出来的墨迹，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府库之内。
蔡主吏两腿发软，差点跪在地上。
“你们，协助蔡主吏。”
章邯的命令简短而清晰。
“天亮之前，我要看到那个楚人的名字。”
“是。”
十几个声音合成一个，没有半点多余的音节。
下一刻，玄衣人们分散到各个书架前，取简，翻阅，归位。
原本需要蔡主吏一个人翻找十天半个月的卷宗，此刻正以一种恐怖的速度被筛选著。
蔡主吏呆立在原地，看着这群怪物，感觉自己像个多余的废物。
他也只能硬著头皮，加入这场疯狂的搜寻。
时间一点点流逝。
府库里的空气越来越浑浊，灯油燃烧的味道混杂着竹简的霉味，呛得人头昏脑涨。
蔡主吏的眼睛已经熬得通红，看竹简上的字都是重影的。
他感觉自己随时都会猝死在这里。
就在东方天际泛起一丝鱼肚白，他几乎要放弃的时候。
“找到了！”
蔡主吏发出一声尖叫，整个人从一堆竹简里弹了起来。
他手里高高举著一卷散发著腐朽气息的竹简，因为过度激动，身体都在发抖。
“将军！我找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