阎乐最后看了顾明一眼。
他一瘸一拐地,带着满脸的伤,狼狈地离开了地牢。
他必须立刻回去,把这件事原原本本地告诉赵高,让岳丈大人来定夺。
“顾掌柜,请吧。”
为首的狱卒,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脸上甚至挤出了谄媚的笑。
顾明活动了一下被勒得发紫的手腕,没有说话,跟着他们走出了这间令人作呕的牢房。
当他顺着石阶,重新走上地面,看到从门缝里透进来的天光时,竟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他这才发觉,自己在地牢里待了不过一个时辰,却像是过了一辈子。
那股潮湿、腥臭、黑暗、绝望的感觉,已经刻进了他的骨子里。
狱卒领着他,穿过几条回廊,来到一座独立的小楼前。
这里,就是狱所的“楼牢”。
专门关押那些身份特殊,不能死又不能放的犯人。
“哐当。”
一间牢房的门被打开。
“顾掌柜,您请。”
顾明走了进去。
这里和地牢简直是两个世界。
地面铺着干燥的木板,打扫得干干净净。
靠墙的位置有一张石炕,上面铺着厚厚的干草和一张席子。
另一边,还有一张小小的桌子和两个石凳。
墙角甚至还有一个简易的书架,上面零零散散地放著几卷竹简。
最让他满意的,是墙壁高处,开了一个小小的窗口,虽然有铁栏杆焊死,但正午的阳光正好能从那里照射进来,在地面上投下一片温暖的光斑。
这哪里是牢房?
这他娘的简直是五星级单人包间!
“顾掌柜,您先歇著,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狱卒点头哈腰地说完,便退了出去,小心翼翼地关上门,从外面落了锁。
脚步声远去。
确认周围再没有任何人之后。
顾明浑身的力气像是被瞬间抽空,他双腿一软,整个人瘫坐在了石炕上。
他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后背。
整件衣服,已经被冷汗彻底湿透,紧紧地贴在皮肤上,冰凉一片。
“呼”
他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整个人还在微微发抖。
刚刚的一切,都是演的。
那份镇定,那份狂傲,那份不把丞相放在眼里的底气,全都是他装出来的。
走了一著险棋啊。
他知道,在这种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地方,求饶是最低级的选择,只会让对方的施虐欲得到更大的满足。
所以,他反其道而行之。
先是暴起伤人,把阎乐打个半死,彻底激化矛盾,不留任何余地。
然后在对方最愤怒,最想弄死自己的时候,抛出一个“我背后有大靠山”的重磅炸弹。比奇中蚊枉 已发布嶵芯章劫
用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决绝,和超越常理的疯狂,来营造一种神秘感和压迫感。
他赌的就是阎乐这种小人,色厉内荏,欺软怕硬。
赌他不敢拿自己的身家性命,去验证一个未知政敌的真伪。
现在看来,他赌对了。
他成功为自己争取到了宝贵的喘息之机。
可接下来呢?
顾明冷静下来,开始复盘整个局势。
他从阎乐最后那句“就算是当朝丞相”的话里,敏锐地察觉到,阎乐背后那位的权势,极猛。
甚至,可能就在丞相这个级别。
尹大叔顶得住吗?
顾明的心里,一点底都没有。
他预判了三种可能的结果。
最好的结果:尹大叔真的是个隐藏大佬,权势滔天。对方一听名号就吓尿了,立刻放人赔礼道歉。而阎乐,按照秦法“诬告反坐”的规定,他诬告自己是“楚谍”,一旦查无实据,他自己就得按间谍罪被斩首弃市。
这是最爽的结局。
次一点的结果:尹大叔的权势和对方在伯仲之间,谁也奈何不了谁。最后双方各退一步,达成和解,自己被放出去,阎乐那条狗也能保住小命。
这也能接受。
最差的结果:尹大叔根本顶不住对方的压力,或者他根本就不是什么靠山。那自己这场空城计被戳穿,将面临阎乐十倍、百倍的疯狂报复。
想到那个下场,顾明不禁打了个冷颤。
不行。
不能把自己的性命,完全寄托在一个不确定的“靠山”身上。
性命,必须牢牢把握在自己手中。
他站起身,开始仔细勘察这间“五星级包间”。
牢门是厚重的铁木所制,外面是精钢大锁,还有狱卒看守,从这里突破绝无可能。
唯一的希望,就是墙上那个小窗口。
顾明走到墙边,伸手比划了一下。
窗口很窄,只有一尺来宽,成年人根本钻不出去。
窗口左右两边,是两根儿臂粗的铁栏杆,深深地嵌入了石墙之中。
但,顾明的注意力,放在了铁栏杆和石墙之间的那几块磐石上。
他伸出手指,用力敲了敲。
声音沉闷,质地坚硬。
他解下腰间那条看似普通的腰带。
非攻。
他心里默念。
只要用非攻剑,将两根铁栏杆中间的那三块磐石一点点凿掉,就能将两个窄窗打通,形成一个足够容纳一人通过的缺口。
凭借他后世掌握的工匠知识,和这柄削铁如泥的神兵利器,未必不能办到。
顾明重新将“非攻”缠回腰间,脸上恢复了平静。
他坐回石炕上,闭上眼睛,开始养精蓄锐。
接下来,就是等待了。
深夜。
咸阳城外的红糖工坊,灯火未熄。
屋内的气氛压抑。
四道身影,围着一张方桌,沉默不语。
“砰!”
墨刚猛地一拍桌子,震得桌上的陶碗跳了起来。
“不能再等了!”
他站起身,粗壮的胳膊上青筋暴起。
“巨子还在大牢里受苦,我们却在这里干坐着!”
“我不管什么计划,明天我就去府衙门口,他们不放人,我就跟他们拼了!”
墨武跟着站起,瓮声瓮气地附和:“对!跟他们拼了!”
“巨子是墨门的希望,他要是出了事,我们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墨文虽然没说话,但紧握的双拳,已经说明了他的态度。
在他们心里,顾明早已不是一个普通的商贾,而是墨家复兴的唯一信仰。
为信仰去死,理所应当。
“都坐下!”
墨林猛地一抬头,布满血丝的双眼扫过三人。
他的声音沙哑,透著一股彻骨的疲惫。
“你们以为我不想救巨子吗?”
他抓起桌上的水囊,狠狠灌了一口,水顺着他的嘴角流下,打湿了衣襟。
“我把咸阳城都快翻过来了。”
“黑市里的所有门路,能花的钱全都花了。”
墨林将水囊重重砸在桌上。
“咸阳城里,压根就没有一个叫尹正文的权贵!”
“甚至连姓尹的,都找不到几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