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沐日,赵高的府邸内烧着地龙,温暖如春。
一碗色泽赤红的糖水,正散发着丝丝甜气。
赵高用汤匙搅了搅,浅尝一口,一股醇厚甘甜的味道在舌尖化开。
“好东西,真是好东西。”
他眯起眼睛,一脸的享受。
“爹,您这可真是会享受。”
一个谄媚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女婿阎乐满脸堆笑地走了进来。
阎乐本是咸阳府衙里一个不起眼的小狱吏,全靠着赵高的权势,才爬到了今天的位置。
“这玩意儿,现在可是金贵货。”阎乐凑上前,压低了声音,“孩儿在黑市上花了五千钱,才淘换来这么一小罐。”
“五千钱?”赵高哼了一声,语气里却带着几分得意。
“可不是嘛!”阎乐的语气充满了嫉妒,“这红糖的味道,比宫里的饴糖还好,如今整个咸阳,连周边的郡县都传开了。那些卖饴糖的铺子,都快开不下去了。”
他搓着手,一副眼红的样子。
“这生意来钱太快了,简直是抢钱。照这么下去,那铺子的老板,怕不是要成百万巨贾!”
赵高放下汤匙,慢条斯理地擦了擦嘴角。
“这糖,大王也爱喝。”
他轻飘飘地抛出一句话。
“王宫里常备着,大王亲口封为‘上品’。”
阎乐的呼吸都重了几分。
赵高看着女婿那副没出息的样子,继续说道:“这么好的生意,我也想做做。”
阎乐一听,机会来了。
他立马挺直了腰板,主动请缨:“爹,这事儿交给我去办!”
“那糖铺的老板,我打听过了,是个外地来的商贾,不是咱们老秦人。在咸阳无根无萍,想怎么拿捏就怎么拿捏!”
“这等泼天的富贵,咱们要是不抢,早晚也得被其他公卿权贵给夺了去!必须得捷足先登啊!”
赵高点了点头,对阎乐的这番话还算满意。
“不过,事别做绝了。”他叮嘱道,“那店主,留着还有用。”
“大王的心思,谁也猜不透。这店主能做出合大王胃口的东西,就让他继续琢磨新玩意儿。”
赵高的算盘打得精明。
“咱们把铺子吃下来,让他留下。我,就是他最大的靠山。”
“爹真是慈悲心肠!”阎乐一记马屁拍了过去。
两人对视一眼,都是一副抢了人家产业还要立个牌坊的嘴脸。
阎乐又问:“那万一,那小子不识抬举,不肯让店呢?”
赵高瞥了他一眼,声音冷了下来。
“你这个狱吏,是白当的?”
阎乐心头一跳。懂了。
他脸上露出阴险的笑容,已经开始盘算,怎么把那不识相的店主弄进大牢里,让他跪地求饶了。
与此同时。
咸阳府衙。
主吏蔡某正被堆积如山的卷宗搞得焦头烂额。
一道身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他的案前。
蔡主吏抬头一看,是一个面容冷峻的青年,穿着一身不起眼的黑色劲装。
“你”
他刚想呵斥,那人却将一块黑色的令牌放在了桌案上。
令牌不大,上面只有一个冰冷的“冰”字。
“黑…黑冰台办事!”
蔡主吏的魂都快吓飞了,他从椅子上滚了下来,连滚带爬地跪在地上。
黑冰台,大王亲卫,可先斩后奏。
章邯没有理会他的丑态。
“商贾顾明,做糖生意的那个。把他所有的资料都找出来,亲族,朋友,来往记录,一份都不许纰漏。”
蔡主吏的冷汗把内衫都浸湿了。
他颤颤巍巍地开口:“大…大人,这这卷宗繁多,小人尽力去查,可否给小人七日时间?”
章邯的脸色沉了下来。
“五日!五日!”蔡主吏急忙改口,哭丧著脸,“府衙的政务也多,小人实在是”
“哦?”章邯发出一声冷笑,“咸阳城里,还有什么事,比大王交代的事更重要?”
蔡主吏吓得一个哆嗦,不敢再说话。
“最多两天。”
章邯伸出两根手指。
“两天之内,把所有资料交齐。”
“不然,你我,都别想好过。”
说完,章邯转身就走,留下绝望的蔡主吏。
蔡主吏瘫在地上,看着那堆积如山的竹简,只觉得天都塌了。
这两天,怕是得通宵达旦,不眠不休了。
咸阳城郊外,一片废齐的桑麻工坊。
野草从石缝里钻出来,比人还高。
几栋土木结构的屋子歪歪斜斜,屋顶破了几个大洞,风一吹,发出鬼哭似的呜咽。
一个中年商贾,搓着手。
“顾小郎君,这地方当初我买下来,光是地契就花了三千多钱”
“后来又盖了工坊,里头的织机、染缸,虽说旧了,可修修补补还能用。”
“您看,这价钱,能不能再”
“一口价,两千钱。”
顾明打断了他。
空气安静下来。
只剩下风声和商贾愈发粗重的呼吸声。
跟在顾明身后的墨林,都觉得这价压得太狠了。
这地方虽然偏僻破败,但底子还在,收拾一下就是个现成的工坊,两千钱跟白捡差不多。
“卖!”
商贾咬碎了后槽牙。
“成交。”
顾明从怀里取出一个沉甸甸的钱袋,丢了过去。
商贾接过钱袋,甚至没打开数一数,转身就跑,仿佛身后有恶鬼在追。
他跑得太急,还在门口的石阶上绊了一下,摔了个狗吃屎,又手脚并用地爬起来,头也不回地消失在林子深处。
“巨子,此人为何如此急切?”
墨林看着那人狼狈的背影,很是不解。
“这价钱,确实低得有些不合常理。”
“他女儿病了,不治之症。”
顾明淡淡开口,领着墨林走进了破败的院子。
“郎中说,想续命,就得用最名贵的药材吊著,一天花销的钱,都够寻常人家吃一个月。”
墨林沉默了。
他想起了自己和师弟们几天前还在街上饿肚子的样子。
“可我们”墨林欲言又止。
趁人之危,这不符合墨家的道义。
“钱袋里不止两千钱。”
顾明停下脚步,回头看着他。
“我多放了一千钱。”
墨林一怔。
“还夹了张方子在里面。”顾明继续说,“治不好她的病,但照着方子吃药,能让她少受些罪,多活几年。”
墨林彻底呆住了。
“巨子,您还懂医术?”
“略懂一些。”顾明摆摆手。
他看着墨林那副样子,笑了。
“做生意是做生意,救人是救人,两码事。”
“况且,我给的价钱,确实是这破地方现在唯一值当的价。”
“快刀斩乱麻,对他,对我,都是好事。”